第151章登徒子(二)
女子身上有股让人无法忽视的木质香,乍闻上去有些熟悉,像是某种树质和草药结合而成,让项仲景下意识凑近了几分,有桉树、松针、丝柏......他偏了偏头,像是还有茉莉、广藿香、橙花。
应该还有一味,正在思忖之际,女子抬手掀开半边帷帽,一双静如深潭的双眼映入眼帘,项仲景一怔,是琥珀。
“小项大夫就是这样为人看病的?”毫无波澜的声音传到项仲景耳畔,不禁让他高看了面前这女子几眼。若是寻常女儿家碰上自己如此行径,不让人埋了他也得让人宰了他。
如此平静的反应,着实有趣。
站直身子,为她搭脉,女子手腕很细,微凉,先前被他握着的那一块有了丝丝暖意,他歪着头又让邓晚抬起了另一只手。
没说什么话,却像是恶作剧似的频频摇头,每摇一次头余光都要看一眼陆凝烟,待最后邓晚没了耐心,直接收起了手:“我就说小项大夫的医术怕是医治不好。”
项仲景这会儿早就反应过来先前女子的话是在故意激他,却也没拆穿,倒不是因为刚刚出了那口气,单纯的是因为这瘾疹他没碰到过。
他很感兴趣,激起了他那好胜的心。
“拿笔来。”项仲景喊了句,转过身谁也不看,又道:“这病是有些难治,但最多七天,我保你瘾疹全消。”
“小项大夫说得可当真?”琼娘松开抱着陆凝烟的手,略有些激动,重复了遍:“七天后我家小姐的脸当真能恢复如初?”
项仲景接过阳春递过来的纸笔,靠近之时闻到了她身上的药味轻微皱了下眉,毫无章法的药方挥墨一般写在纸上。
拿起纸对着面前四人的方向移动了一圈,最终撇了下嘴,走到陆凝烟面前,将药方略带挑衅意味地扔到了她抱怀的手手腕上,悠悠道:“我说七天就七天!”
“多一天,我项仲景名字倒着写!”
说完项仲景也不等众人回复,大步流星地走到院子,搬起方池边的一块石头,头也不回地喊了句:“这石头就当诊金了,申时来仲景堂拿药,逾期不候。”
走到橘园门口,正好碰上提着食盒的虞砚,抱着怀里的石头冲虞砚玩世不恭地打了个招呼,那面目称得上一句眉飞色舞。
“母亲。”虞砚冲黑着脸的陆凝烟行了个礼,问琼娘:“可是小妹的瘾疹不好医治?”
“二公子莫担心,三小姐的病小项大夫已开了方子,待会去拿药就是了。”
虞砚了然地点了点头,也猜到了项仲景那性子,城中大户人家凡是请他去看诊的,几乎没有顺利问诊过。
他今日本意并不打算请小项大夫过来,甚至亲自去项宅登门拜访,可小项大夫父亲的病已经卧床不起,他再坚持,便实在强人所难。
放下食盒,虞砚有意缓和气氛:“母亲,我为小妹买了吃食,接风宴还有一阵,先小食一些?”
陆凝烟扫了一眼桌上食盒,吩咐琼娘:“你去看看接风宴,交代庖厨不要辛辣。”
琼娘叫上阳春和候在一旁的四个丫鬟一并退出了厅堂。
八仙桌上放了六道菜,其中四道是邓晚熟悉的清荷四样,另外两道分别是蟹粉狮子头、清炖素鸭。
邓晚摘下帷帽,想不出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竟让母亲如此急不可耐地拿这清荷四样来试探于她。
这些年她很确定魏国公和虞湛没有把萨仁的画像传过京师,而萨仁在军中又多半是女扮男装的扮相,真正瞧过她容貌的人屈指可数,所以不会是画像的问题。
虞砚自然地拿过邓晚手上的帷帽,这还是自打下了马车第一次真切地见到小妹,和幼年的容貌不太相像,或许是脸上生了瘾疹,也或许此刻是女扮男装的扮相,更或许是多年未见因由,他总觉得光看着容貌觉有些陌生。
“这是你二哥特意为你买的。”陆凝烟坐上阢凳:“尝尝是过去那个味道吗?”
虞砚也察觉出了母亲的异常,确切地说从城门时她交代虞砚去六月扬州楼买这清荷四样时,他就察觉出了不对劲,眼下听着母亲话里的意思再看小妹此刻的扮相,隐约猜出母亲此番的心思。
他倒不觉得小妹有疑,只是母亲一向疼惜小妹,虽多年未见,可嘴里最多念叨,心里最常挂念的就是小妹。此刻如此反应,想必也确有线索。
配合地夹了一块沙枣荷花酥放进邓晚碗里:“我记得你幼时最爱沙枣花的气味,梅州城那里沙枣树可多?”
邓晚心中不免腹诽,这一家人都太聪明了,随便一句有口无心的话,背地里都是挖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坑引她来跳,当年是父亲虞庭鹤和大哥虞湛,而今是母亲陆凝烟和二哥虞砚。
若不是带着上一世的记忆,面对这样的前后夹击,实在是让人举步维艰。
“梅城沙枣树不多,胡杨、桎柳倒是不少。”邓晚微微含笑:“不过父亲在梅州城的府邸单独为我辟了一处院子,我在院墙边种了三棵沙枣树。”
邓晚夹起碗中沙枣荷花酥,轻咬了一小口,细细嚼着其中味道,待咽下去又饮了口茶:“这沙枣荷花酥做的要比阳春给我做的好吃。”
陆凝烟神色始终紧绷着,她从来都不是藏着掖着的性子,尤其是跟随夫君行军打仗多年,处事极为雷厉风行。虽这几年都在内宅,可和任清溪的相处也十分干脆,没有半分勾心斗角,她不爱弯弯绕绕,也厌烦弯弯绕绕。
此刻她话里话外试探已然是强撑,若是再找不到什么突破口,她当即把心里的疑问都问出来也不是不可,只是那样有点覆水难收,万一出了误会,伤得还是自家人的心。
为着这个,她只能强忍再忍。
邓晚神色自若,给陆凝烟和虞砚分别盛了一碗莲子羹,她有意逼着陆凝烟,暗中去查太慢,她不想浪费太多和家人相处的时间。
上一世错误已然太多,这一世走到如今这步,半点隔阂她都不想保留。
果不其然,陆凝烟再一次按耐不住,心不在焉地喝了口羹,当即就把勺子重重地放回了碗里,张开口,声音还没落地,只听邓晚轻声道:“阿娘。”
“这是不是大哥以前常给我买的那家酒楼做的?”
陆凝烟瞳孔轻微放大的表情尽收邓晚眼底,她接着又道:“我记得是叫清荷四样。”
“是这个名字吗,二哥?”偏头看向虞砚。
虞砚会心一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