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铅华洗尽（二）

“你刚刚说你是偷偷跟来的，为何是偷偷跟来？”

这问题陆凝烟问过，一枝的回答很坦诚，她说自幼便照顾三小姐，与三小姐感情深厚，再加上三小姐身子孱弱，在漠北多次命悬一线之时都是她陪在身边，如果能护送着进京，心里也踏实。

再加上她本就比三小姐大上几岁，待她犹如妹妹一般，这路上皆是些陌生的男子，即便有随行丫鬟，她也不全然放心。

为着让自己的话更有可信度，一枝把在梅州城发生的点滴都细细地讲给了陆凝烟听，若不是那些画面说得过于生动逼真，她也不会相信一枝的话。

“按你所说是晚儿不想让你奔波才留你在漠北？”虞砚又问。

“是。”一枝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小姐是这样和奴婢说的。”

虞砚看了陆凝烟一眼，陆凝烟虽是个直肠子，但儿子的话引导的已经如此明白，她再傻也明白其中问题所在。那日她乍听消息心焦再因一枝绵软哭诉，冲动下竟忽略了自家女儿的性子。

自家女儿是个最会疼人的，要是她放在心上的人，即便是天上的月亮，她也会想方设法地满足。

漠北如此苦寒，若是真如这丫鬟所说对待自己女儿殷勤照料体贴入微，她女儿怎么可能把这样一个可心的人放在那，早该呵着护着一起带进京师。

没把她带进京师，想必背后定有些难以言说的原因。

关心则乱，陆凝烟太多年没见到女儿，以至于有关女儿的任意一件事都让她如临深谷。

她绝不允许有人威胁到她女儿的安全，那是她求遍寺庙，哭遍神佛，起誓终身吃斋从阎罗殿夺回来的女儿。

不怪她惊弓之鸟，毕竟掌心上的明珠，容不得半点差错。

“我知道了。”陆凝烟起身：“我会去查，你安心在这住着。”

“夫人，您不信我的话可以给国公去一封书信。”一枝察觉出陆凝烟态度的变化，明白任由此事搁置，她绝不会再有其他出路。如此一来费心进京，皆成徒劳。

“三小姐容貌在梅州城有许多人见过，虽没留下画像，但只要把此刻府中女子的画像送与梅州城，问问国公便可真相大白。”

“你倒是聪明。”虞砚淡淡地说了句，跟在母亲身后走出厢房。

待走出院子，虞砚加快了步子，边走边问：“母亲要给父亲传信？”

见陆凝烟没说话，他语气平缓，慢慢分析：“平日为着避讳家书都不曾相传，若骤传一封画像，恐会引有心之人多思。”

“何况小妹刚进京，满朝文武乃至后宫都盯着，稍有风吹草动，都......”

“你不信她是晚儿？”陆凝烟打断虞砚的话，停下步子问他。

“我信。”虞砚站定：“母亲信了吗？”

陆凝烟爽朗一笑：“我也信。”

迎风宴很热闹，任姨娘和虞馥嫣也被请了过来，府中规矩不多，往日里都是各吃各的，只有年节或是魏国公他们回来才会聚到一起同桌而宴。

虞馥嫣是个十分明媚的姑娘，素爱穿秋香色的衣衫，面若银盘，唇如胭脂，有着尚好的容颜和极为柔软的身段。

或许也是因为国公府嫡庶并没太大区分，她自小活得十分安逸顺遂。在所有高门大户闺阁女子都对诗书六艺争奇斗艳凭着才学名满京师时，她一心留在家中钻研舞乐，不骄不躁，一跳便是天明。

邓晚记得她跳长袖舞极美，最后一次见她起舞是在和沈钟熹的婚宴上，原以为那般芳菲娇媚的女子定会嫁给一个旗鼓相当的好儿郎，谁能想到竟被那年迈体衰臭名昭著的佞臣沈钟熹娶到了。

二姐与沈钟熹成亲后过得如何邓晚并不知，但好在太后很喜欢二姐，不知是沈钟熹的缘故还是二姐足够伶俐讨喜的缘故，太后甚至曾下诏令，准二姐在宫中一切用度规格等同公主。

因着太后的喜欢，二姐也会在进宫陪太后时顺带去看她，话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聆听，只偶尔说那么几句让邓晚醍醐灌顶的话，在皇宫那段举目无亲的时间里，二姐给了她许多迫切期许的家人温暖。

想到过去宫中的点滴，邓晚眸色温和了几分，算着日子，应是她嫁给萧怀昭不久，沈钟熹和二姐的婚事就惊动了朝野。

这说起来有些秘闻，就连她都不知沈钟熹是在什么时候打上了二姐的主意，从事发到成婚仅用了半个月，父亲气得暴跳如雷。可谣言四起二姐名声尽毁，父亲只能妥协，尽力为她争取了续弦的位置。

为着不让上一世二姐的婚事重蹈覆辙，邓晚早早暗中安排了监视梁文翁、沈钟熹的人，稍有端倪，她便要当即扼杀摇篮之中。

“三妹妹送我的羌笛我很喜欢。”虞馥嫣笑靥如花，大方得体道：“待三妹妹瘾疹痊愈，我为你吹奏一曲来庆贺。”

有虞馥嫣的地方，气氛总会更欢愉，但也正是因为她的游刃有余衬托得身旁任姨娘略显呆板了几分。

任姨娘整晚夜宴只针对邓晚脸上的瘾疹聊了几句，说回去翻翻医书，看看有没有能让瘾疹尽快痊愈的法子，其他时间就在安心吃饭，再无过多交谈。

本打算为着邓晚的身子不要耽搁太晚，但话一旦聊起来就如抛掷水面上的鱼钩，绳线若即若离，新奇的反应勾得人迟迟意犹未尽地。

任姨娘见此识趣地带着虞馥嫣先行离开，陆凝烟饮了酒，她兴致勃勃，冲任姨娘挥了挥手，而后继续拉着邓晚问这些年在漠北发生的故事，从景和元年在京师离开再到景和八年从漠北回到京师，事无巨细。

邓晚语气和缓，悠悠讲着，丝毫没有不耐心或厌烦，甚至神情举止间温和地像是追忆，主动将那些家人缺失的岁月缓缓抹平。

提到与大哥和父亲相处时的画面也会有意带上大姐、二哥还有母亲，一家五口久违的相聚虽只是这般悄悄叙说，却也让人心生期待。

好似那些风光，那些岁月，从未分离。

直到戌时三刻，陆凝烟酩酊大醉，琼娘半拖半抱地让陆凝烟站直了身，踉跄着走了几步陆凝烟忽地又停下来，不忘交代邓晚去泡药浴，嘴里嘟囔着要虞砚明日再去给邓晚买些她幼时爱吃的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