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彩袖殷勤捧玉钟
快速调整好情绪，瑶琴问：“这是怎得了。”假意责怪浣无瑕：“还不把药拿来。”
浣无瑕自责地低着头，眼泪已蕴满眼眶。她已经无声地哭过一遍了，只是沈晦先前不让她动，她不敢发出声音，只能怔怔地站在书案一旁看着沈晦手上那泡一点点鼓起。
虽自己没伤到，可毕竟是她不小心将端着的茶盏打翻，若是没有打翻，就不会毁了沈晦废了一整晚心思写的墨宝，更不会将他那手烫伤。
眼泪越来越多，模糊着眼睛让人看得一切都有些恍惚，今日是浣无瑕这三年来最开心的一天，因为终于见到了三年前长乐坊开张那日她被人折辱之时将她救下来的恩人沈晦。
原以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人骤然出现在了自己眼前，她无比欣喜，巨大的满足和幸福萦绕周身，小心侍奉，即便自己最厌以色侍人，可在今夜她也希望自己能漂亮再漂亮一些。
可沈晦并未与她多说任何一句，进了静舍后便在书案解今日以文会友谜题，夺得长乐公子称号后又给雅士设题，而后便在书案写字。
她靠近、远离；烹茶、倒水；提裙、起舞；抚琴、唱奏，皆被沈晦相拒。
他的直接、疏离、冷眼毫无任何情义，仿佛面前这人人追捧的女子只是一个若有若无的摆件，于他来说甚至还是个不太安分的摆件。
之所以没把她赶出去，只是因为从小到大养成的礼节和尊重，或许还有些别的什么原因，需要在这房中留她这样一个人。
“还不快去！”瑶琴语气重了几分。
“不必。”沈晦没抬头，冷声问了句：“你来何事？”
瑶琴拿出手上墨宝，小心回着：“有雅士解了公子的题，奴家特送来给公子一观。”
沈晦瞥了眼，瑶琴推了下还傻怔在原地的浣无瑕，两人将墨宝展开。字写得极好，笔酣墨饱，略有大气磅礴之势，只是有些可惜，后半句的诗染了墨，若是没有沾染，称得上是佳作。
但，他想要的可不是好看的字。
只看了一眼，沈晦便重新低下头，忽地想起什么，他又抬头多看了一眼。
他留的谜题是梦，解题人倒也别出心裁，用了晏几道的词来解。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沈晦唇角不由自主地轻勾，瑶琴有眼色地上前：“公子可满意？”
沈晦挑眉：“字不错。”说完继续小心擦拭，瑶琴悻悻地收起手上那幅字。
过往也有长乐公子的题面无人能解的情况出现，但极为少数，因为若题面无解说明坊中无有人让长乐公子看上眼的作品，这对长乐坊来说是个明晃晃的羞辱。即便这些文人墨客最有风骨，可也都会给长乐坊这个面子，不至于太过难看。
何况这本就是以文会友探寻知音的游戏，点到为止，才是上策。
可眼下这来来回回给沈晦送了数份东西，不管是字画还是字帖，均没他能看上眼的，若不是瑶琴知道他真实身份，真会和坊中不明其中的公子坊娘们想得一般无二，这人不是为了出名就是为了找事，除了这两种可能，很难再有其他。
瑶琴耐着性子：“公子可否给点提示？”半笑着揶揄：“若不然，以公子的才华，想必今日不会有人能解出公子的题面了。”
“是吗？”沈晦抬眸，意味深长地盯着瑶琴，仿佛能洞悉她此刻心思一般，悠悠又说了句：“看来京师城中流传的文曲阁也不过如此。”
这文曲阁说的便是长乐坊，北斗第四星，文曲星，主文运，能进长乐坊的文人墨客个个自居文曲星下凡，由此便有了这称号。
如今一个最简单不过的题面都无人能解，不懂实情的人乍听起来的确惹人笑话，可作为亲身经历的瑶琴却最清楚不过，主动权在这长乐公子手上，合不合心意都是长乐公子一句话，长乐坊做不了任何决定。
合心意，长乐坊没什么好处，不合心意，长乐坊更没什么好处，不仅是长乐坊，对长乐坊里的文人雅士也是一种羞辱，若再竟有心之人传播，那好不容易在京师站稳的脚跟也有可能因着污名毁于一旦。
哪个文人雅士还会光顾？
瑶琴暗暗后悔没早一点听当年柳斜斜给她的提议，让她把长乐公子单独出题遍寻知音的环节取消，因着自己也颇爱以文会友，硬生生留下了这个环节。
看来柳斜斜说得没错，她并不适合做一个当家人，更适合在后方筹备一切，那才是她擅长的事。
事已至此，多思无益，瑶琴赔笑了一声：“公子莫急，倘若今日真的没有能合公子眼缘的，奴家亲自为公子寻。”
“一日寻不到，我就寻十日，十日寻不到，我就寻百日。”
“天下之大，总有知音。”
“瑶姑娘有那么多时间我可没有。”沈晦不疾不徐的话听起来叫人只觉冷寒，瑶琴不知该如何回复，正思量措辞时，只听沈晦又道：“再给你半个时辰，若还没有......”
他轻顿了下，声音有些低沉：“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些什么。”
“毕竟，让我等太久了。”他神色微垂，与刚刚没什么变化，但或许是离得近，瑶琴清楚得感受到沈晦这一刻的变化。
不再盛气凌人的，反而多了些孤寂悲悯。
她有些难以置信，想再仔细看看，可沈晦已恢复如常，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瑶琴因为过于惧怕沈晦的出格之举而下意识产生的臆想。
瑶琴觉得一定是这样，沈晦这样的人冷淡情疏的人怎么可能会出现这样的神情，他矜贵清冷、他不怒自威、他运筹帷幄、他无坚不摧，世间最冷血无情的词都可以冠在他的身上，唯独弱小、柔软这样的词不会相配。
永远不会。
瑶琴拉回逐渐飘远的思绪，不敢再过多耽搁，借着取药的名义，拉着浣无瑕离开静舍，为说话方便，直接去了自己的厢房。
将沈晦今晚造访后的前因后果以及浣无瑕和沈晦之间发生的一切，瑶琴重新梳理了遍，得出两个十分简单干脆的答案。
一、沈晦是突然造访的，且不知是何目的。
二、浣无瑕对沈晦是有情的。
别的消息在这两个消息面前都已不值一提，无论哪一个单拎出来都足以引人一震，何况今日邓晚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