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一掷千金
邓晚抚下先前掀起的帏帽,隔着帽巾看着项仲景略显憔悴的脸,不过三日未见而已,他这身子和脸就已是一副极度虚空的模样,和那日在日光下桀骜不驯的少年简直判若两人。
距离近了,邓晚不经意看见了他手臂上的红痕,不像是被打所致,更像是被什么东西吮吸而成。若按此刻的年纪邓晚自是不了解的,但上一世她嫁给萧怀昭后,对后宫女人的把戏了如指掌,为了留住皇权,床笫之欢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脸不尤得沉了几分,项仲景这性子真是无所顾忌的猖狂。有意往前迎了两步,瞧着项仲景冲过来的时机,适时地抬了条腿,项仲景毫无准备地就摔到了方池里。
扑通一声,方池荡起大片涟漪,那先前漂浮在一起的河灯四面而散。水面不深,以至于院中的另外三人都没有太大反应,嘉善不慌不忙地走到沙枣树旁边拿了个翻土的铁锨,阳春则慢条斯理地走回邓晚身边,贴心地挡在她身前以防被项仲景扑腾的动作溅到水。
而邓晚,正抬起头看着书斋旁那棵柳树,那是她幼时从漠北回来母亲请人移栽来的,柳树在民间也叫祛病消灾的神树,陆凝烟特意放在她院侧只为护她岁岁康健无忧。
回来已经有了几日,她还是第一次把目光放在树上,倒不是这树如今长得又高又壮,而是在她绊项仲景落方池的瞬间,她清楚地听见柳树上的笑声。
不算重,甚至在项仲景大喊大叫狼狈地扑腾中显得极其细微,可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一向细致入微的邓晚晃神。夜色漆黑,除了粗壮的枝干和茂密的柳条看不出人影,可直觉告诉邓晚,那里一定有一个人。
项仲景被嘉善拿铁锨拽了上来,浑身湿漉漉地躺在方池旁的地上,气喘吁吁间嘴里自言自语地不知在骂谁,瞧那样子是累到极致。
邓晚有意留心着书斋旁的柳树,不打算多说,冲阳春低语了几句。
阳春上前,保持着得体的距离,说道:“小项大夫,还有四日便到了七日之约。”
“这四日还请小项大夫留在府中。”
项仲景思绪已然不知道飘到何处,听闻阳春的声音打了个喷嚏,摸了摸鼻子,反驳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嘉善刚刚唤过来的小厮一边一只手臂架着离开了橘园。
偶然的插曲让这本该平静的夜晚骤然忙碌起来,阳春在毗邻书斋的后墙静候多时,终于等到邓晚说的隐藏在柳树上的人。一袭夜行衣,脸上全部做了遮挡,步子轻盈速度极快,没走半条街就意识到了有人跟着他。
动作利落,对京师巷路十分熟悉,很快就将阳春这样一个人不熟悉地形的人绕到胡同死角。
这结果邓晚并不意外,阳春只是个医女,会些身手却也有限,那人能在橘园这树上隐藏多日,既瞒过了她,还瞒过了她安插在这国公府里的暗卫,说明此人绝不会是能如此暴露行径的凡夫之辈。
她刚回京,因魏国公女儿和即将要嫁给萧怀昭为后的身份难免引起各方势力关注,邓晚很早就做了被人监视的准备,但让她稍有意外的是,她自以为铺垫了天罗地网,但竟有黄雀在后。
是她低估了自己的在京师的处境。
阳春少有见到邓晚如此神情,也知被人暗中监视这事非同小可,到底是自己粗心,让人混了进来,她头低着,心里细细盘算扶姬还有几日到京。
纸张翻阅的声音拉回阳春的出神,她抬眸,看着邓晚手上多了本医书,那是长乐坊每日送来的消息,为着不引人注目,瑶琴便把消息让梅英学着医书里的字体写上去,每张那以浆糊敷贴,乍看上去和医书相差无几。
长乐坊来往人员众多,除了文人雅士自然也少不了宫里的消息,当年邓晚之所以在京师建立这个青楼,主意就是想最快的获得四面八方的消息。
这消息为着精准,凡是邓晚有意交代的人出现在长乐坊,他们的言谈举止都会让人记、画下来,无论多晚,都得当日把这消息传给邓晚,
这医书里的消息阳春在傍晚邓晚第二次翻看时粗略扫了一眼,没什么特别要紧的,只说最近三月长乐坊常有一身着华贵的男子丑时而来,为人谨慎,头戴帏帽,不喜热闹,更不愿旁人知晓身份。每次只找浣无瑕服侍,服侍之时不准任何人靠近,乃至整层厢房都被戴着面具的人严防把守。
长乐坊常有这般特立独行的人,毕竟在一些天之骄子达官显贵眼中,出入青楼哪怕是名遍京师的青楼也都是可耻的,让人唾弃的。
但有些男人总是心口不一,尤其对未知和神秘的事情好奇是贪恋之人共有的天性。乔装打扮,重重把守,过度的紧绷和小心反而更能从温情中窥得至高的刺激。
这种事本没什么好写下来的,但就在昨日夜里,那人又来了,浣无瑕在那人寅时二刻离开时,无意听到了把守在门外之人说话的声音。
又尖又细的声音像是经过了某种阉割。
浣无瑕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细细回忆着男人每次来的行为举止,从不摘下帏帽,从不说话,也不从不饮不食长乐坊所有东西,亘古不变地坐在窗边让她跳胡旋舞。
头虽是看着她的,但浣无瑕觉得帏帽下眼睛的目光似乎并没有落在了她身上,半个时辰的舞不准停歇,时辰一到,一百两银子便有人摆在厢房里的床畔。
他行为举止不俗,通身气质华贵,过往也有为她一掷千金的客人,各种嗜好不同,她久见而习,并不大惊小怪。若不是这次那尖锐而阴柔的声音,她不会多思。
思虑一整个上午,浣无瑕去找到了瑶琴,瑶琴也觉得有异,这才把消息想办法递到了邓晚面前。
过去的消息基本阅后即焚,唯独这个看起来无关紧要的消息让邓晚没有第一时间销毁,甚至时刻陷入沉思,这直白又干脆的文字里似乎在里面内含了些超乎人意料的气息,至少每每看到邓晚的神情,阳春觉得消息上所写的男子并不一般。
为着谨慎,阳春在邓晚第二次翻阅这消息时,她托人去问了瑶琴,关于这消息上的男子是否有其他线索。长乐坊立足京师主街,消息四通八达,想查一个人不算麻烦,只是这事情来得突然,过去浣无瑕又从没主动提起,骤然的线索让人略显被动。
隐藏在各个茶肆、书局、驿站等地的人已动身去查,但线索却绝不会有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