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中秋夜宴（二）

立威的目的已然达到，太后抬手扶起跪地的萧怀昭，虚情假意地嗔怪：“多大了还没个皇帝的样子，好在今日只是家宴。”

再看台下仍在行礼的众人，声音提了几分：“你们也都别拘着。”

“是，多谢太后娘娘，多谢皇上。”

简短的插曲转瞬即逝，夜宴由祭月而始，太后得了风头，这祭月的事自然落到了萧怀昭身上。他倒是落落大方，从上香到祭酒再到读祝皆是亲力亲为，只是不知是品行放荡还是酒醉未醒，在第二次拜月时，他竟坦然拿起了八仙桌上的酒直接坐回了位置上，任由身后参祭者自行祭拜。

瞧那厌烦的神情，像是对新鲜之事只保留片刻热度的孩子，尝试过好奇，便开始对这繁缛的礼节嗤之以鼻。

他如此出格的行径太后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淡淡瞥了一眼，又继续和坐在自己身下位置的沈晦交谈。再看夜宴中其他朝臣的反应，目光有不屑、有鄙夷、更多的是叹息。

重重目光中也有一道灼热的，穿过烛火摇曳的桌案，越过光影层叠的人群，透过模糊更深的夜色投在萧怀昭的身上。

邓晚甚至有些恍惚，那个纨绔风情的人是不是萧怀昭。

她无法和上一世那个卑微怯弱，因常年被太后下药整个人都病怏怏，说话胆小目光呆滞的人联合一起，哪怕两个人拥有同一张面貌，穿着同一件衣服，可邓晚就是觉得，这是天壤之别的两个人。

似是感受到这股灼热的目光，萧怀昭抬起头，环视着下方桌案上坐着的众人，不疾不徐地速度仔仔细细打量，一圈环视后，他不按常理出牌地将头倏地望向邓晚。

邓晚并没做出丝毫反应，众人都在望至拜月的祭台，她不过是轻微地眨眼，目光便和众人一样，无论是面色还是神情，她自认为挑不出错。

待李因带着众人撤掉祭桌，祭月便就此结束，在萧怀昭举杯共庆后，便就到了宴饮。

宫中的夜宴少不了相互礼敬，就连虞砚这样的翰林院编修也被各司大臣邀敬。不过虞砚兴致不高，一来他很清楚别人敬他是因他的父亲，二来他心事重重，无心欢庆。

邓晚在这一众亲王大臣中显得就有些微不足道了，自然不会有人把心思放到她身上，倒是坐在身侧右手边的梁文翁长女梁君卿，不时总会把目光放在邓晚身上打量，待邓晚转过头，她又悄无声息地拿起茶。

梁君卿爱慕萧怀昭可谓是人尽皆知，上一世虽没能嫁给萧怀昭为后，但因着太后对萧怀昭的操控，到底让梁君卿成了宫里仅次于皇后之位的皇贵妃。

可惜的是她满腔真情托付错了人，萧怀昭忌惮太后，自然也忌惮太后送来的人，不仅从未宠幸过她，就连她的宫门也从未踏入。

偶有几次太后实在看不过去，把萧怀昭叫去上阳阁训斥，每每训斥后萧怀昭都会在自己的寝殿召见梁君卿，不同她讲话，也不曾把目光落在她身上，旁若无人地看书、练字、就寝，任由梁君卿一站便是一夜。

翌日佯装成宠幸过后的模样，叫李因送她回宫，反反复复几次，太后也发觉自己这个侄女没用，不仅得不到皇帝的欢心，也不愿将皇帝的一举一动尽数告知，索性后面也不愿再插手。自此，梁君卿便成了这后宫中鲜少有人提起的宫妃。

上一世因着太后的原因，邓晚和萧怀昭一样，对梁君卿始终抱有敌意，如今重新审视梁君卿上一世的下场，她只觉得惋惜。

这世间最不该嘲讽的，便是一个赤诚之人的真心。

“朕听闻今日国公府三小姐也来了？”推杯换盏的交谈声中，因萧怀昭骤然开口的一句话变得鸦雀无声。

邓晚还没抬头，头顶处又传来萧怀昭的声音：“李因，去替朕看看，哪个是虞三小姐。”

李因对萧怀昭自幼便是捧杀式照顾，越荒诞不经，越匪夷所思，越逾矩出格，他便越极力配合。迈着步子走下石阶，走向众人目光交汇的地方，他站定，向邓晚行了一礼：“虞三小姐。”

邓晚站起身，没理会李因，直接走到台面，冲萧怀昭行礼。

身子还没跪下去，就被萧怀昭止住了：“三小姐免礼。”

李因给服侍在虞砚桌案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忙地上前拉住邓晚要跪的身子，力气不小，因要扮着体弱多病的形象，邓晚便借着宫女的力轻柔站直。

萧怀昭瞧见柔心弱骨的邓晚忽地咧嘴大笑：“三小姐眉目如画，让朕犹怜啊。”

此话一出，虞砚脸色当即沉了下来，刚想站起身，就被站在一旁的李因按住肩膀，半威胁半劝诫地小声道：“虞大人莫急，此刻您若出面拂了皇上面子，想必这气还会撒在三小姐身上。”

虞砚抬头瞪了李因一眼，用手拍开李因还按在肩上的手，站起身。

“不知三小姐是否婚配，留在宫里做朕的美人如何？”

萧怀昭这充满玩味和戏谑的话让在场的众人都不免瞪大了眼睛，谁人不知魏国公的三女儿和他有着太上皇亲口所指的婚约。那可是要祭告天地，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要迎进皇宫的晋国皇后，此刻被他轻飘飘的一句美人就盖棺定论，未免太过无礼和草率。

“皇帝！”太后显然没想到萧怀昭能出格到如此份上，不过却也暗自欣喜，她巴不得萧怀昭能把魏国公府满门得罪个干净，只要没有兵权相助，再大的本领也是纸老虎。何况还是个她从小就有意控制的傀儡皇帝。

为着笼络人心，也为着安抚时刻准备起身上奏的青楼，她看向已经站到邓晚身边的虞砚，开口道：“都怪平日哀家太过骄纵，惹众卿笑话。”

“虞三小姐刚回京，旧日......”太后的话还未说完，就见萧怀昭起身在太后面前硬邦邦地磕了个头，而后大摇大摆地走到邓晚身边，抓起她的手便离开了夜宴。

虞砚伸手要拦，无奈站在一旁的李因早早做好准备，利落地从身后钳制住虞砚，直到瞧见皇帝和邓晚走远，他才松手。

“太后娘娘，恕微臣失礼。”虞砚向太后行了一礼，追去被萧怀昭带走的邓晚。

这在繁文缛节尊重礼制的皇宫出现如此失格之事简直匪夷所思，虞砚编修史书多年，自以为对礼制研究的融会贯通，可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

这个国家的根源是坏的，再多像他一样研究礼制的人都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