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日月与卿
另一头戏楼里鼓声阵阵,从舞姬面具下喷出的火焰鬼魅神幻,惹得台下之人大气都不敢发出,唯有大长公主和坐在她身侧的人面不改色。
“沈晦,我当真是好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竟让你如此费心。”
沈晦抬眼:“顶好的女子。”
大长公主萧瑜假寐的眼睛挑着眉头睁开了几分,打量着沈晦骤然柔和的神色,笑出了声:“沈晦啊,沈晦。”
“你也有今日。”
佟吱带着宫婢走到萧瑜身边,小声俯在耳边说了几句。
萧瑜闻后弯着的眼睛笑得更加花枝乱颤,倚在床上的下半身激动到胡乱上下抖动:“你们俩,还真是绝配。”
沈晦愣了片刻,虽只是萧瑜的玩笑之词,可他却像是真的仔仔细细思忖了这话,摇了摇头:“臣配不上她。”
萧瑜挑眉,对沈晦骤然认真的神色置之不理,见站在院中的岳珂上前,她忙地坐起身,问沈晦:“这就走了?”
故意揶揄:“如此迫不及待,不怕吓到你那心尖上的人啊?”
沈晦不答,微微颔首:“臣告退。”
萧瑜扫兴地摆了摆手,自知沈晦这性子,也逗不出什么反应,今日他愿拿大价钱来换这女子的名声,已然让她心花怒放,至于沈晦这个人,及沈晦要做的事,都和她无关。
性子欢愉时拿来博取一乐,性子斐然时,眼皮都懒得抬,她可没有多管闲事的那颗心。
素舆车轮碾轧在鹅卵石铺的石子路上发出轻快明亮的隆隆声,与远处戏台直戳人心的锣鼓声倒是巧妙地融合,一轻一重的节奏好似一坐一站的两人从戏曲而出,飘然间,实实在在成了个戏中人。
待两人身影消失,萧瑜重新倚上罗汉榻,略有叹息之意:“连万年枯树的沈晦都长叶了,我这千年绿树怎么还不开花呢。”
长乐宫静寂,偌大的寝宫只有邓晚一人,她吃了糕点后便倚着桌案拨动烛火,太医给她用的药里加了止疼的麻沸散,现在药效正浓,在体内正缓慢地勾起慵懒的睡意。
眼睛半开半阖间,耳畔传来车轮声,她倦懒的神色清醒了几分,隐隐打了个哈欠,直到地面上因摇曳的烛光投射出了人影,将头转向窗外。
沈晦并未进门,坐在支摘窗的外面,错位的角度他正好能看见邓晚苍白的脸色和脖子上包扎的白绸,两人谁都没说话。
本以为这惊心动魄的一夜,两个在背后运筹帷幄将京师搅得满城风雨的人见面会做些什么,实则两人冷静得像是这背后翻云覆雨操控一切的是另有他人一般。
盛夏的夜里出现了一抹皇宫里难有的生机,微微蝉鸣不知从何处而来开始奏响,在满月清白的月光铺洒下,让周遭的一切都静谧的祥和。
不知过了多久,邓晚微微启唇:“沈晦。”
“嗯?”
“为什么要如此对萧怀昭?”
沈晦不动声色地收回看着邓晚的目光,他以为今夜过后,邓晚会对他放下些许戒备,亦能看透萧怀昭,可此刻回味着邓晚刚刚疲倦神色中浮现出略微的期许,让沈晦骤然意识到,他可以改变这世间的任何一切,唯独没有人心。
内心深处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极快地划出了一道口子,宛如天际的圆月骤然被人割开,泄出来的不是夜,而是那密布夜空的星辰。酸涩的棱角磨砺着柔软的夜色,赏月的人只觉星辰密布,圆月当空是极好的月色,只有月亮自己本人才知,那是自己肉身给这场盛大的夜色一场悄无声息地献祭。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样的方式能活得更好。”沈晦中肯回她。
“聪明人?”邓晚闻声提起了几分精神,看着沈晦的背影,悠悠说了句:“被你玩弄股掌之间算聪明?”
“还是被你夺妻毁名,树敌无数算聪明?”
她态度清冷,声音却是一副十分瞧不上的咄咄逼人,宛如刚刚两人之间那份难得的静好如泡影一般成了假象,这才是华彩光影后背后的疮痍。
“你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究竟是为了不让上一世的旧怨重蹈覆辙,还是想架空皇权,自己坐上那至高之位?”
这话说得极为不好听,尤其是在发生了今晚的一切后再说这话,更显得过分冷血无情。但邓晚等了这么多个时辰,为的就是这一刻,她要看看,沈晦做这些事到底为了什么,又有什么东西才能戳动他那毫无波澜的心脏。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无坚不摧的像是没有任何弱点,可人怎么能没有弱点呢。
没有太多的时间能留给邓晚再继续筹谋,尤其在发生今日种种事情后。她愈发明白,无论自己怎么改变筹划,无论怎么规避沈晦监视,无论怎么掩藏心意再三反转计谋,沈晦都能在背后有条不紊地帮她促成,像是无形中有一双庞大的手,操控着邓晚按着沈晦铺设好的路往前走。
这种被掌控又无力反击的情绪从沈晦那夜和邓晚摊牌开始就始终萦绕在邓晚四周,随着和沈晦的每一次接近,邓晚便会觉得这种失控的感觉一次比一次浓。
她若是鱼,沈晦便是那网;
她若是鸟,沈晦便是那山;
无论怎么反抗,她始终没有游出那片水,飞出那座山。
这不是件好事,为了不再受沈晦的制衡和掣肘,她必须用最快的时间找到沈晦的弱点。
显然这些话还没能真正刺激到沈晦,若是别人受到误解再听到如此诬陷后即便再有波澜不惊也会隐有些反应,或反驳,或解释,或委屈,或大怒,可唯有沈晦,不动声色的神情全然不在意。
邓晚有些没底,上一次在橘园让沈晦情绪出现起伏的原因就是萧怀昭,可这次故意误解沈晦,替萧怀昭鸣不平却并没能拨动沈晦情绪,不禁让邓晚有些怀疑是否自己判断错了方向。
大脑快速地将今日发生的一切从脑海里快速梳理,两个从未商讨却又不谋而合的两条计策最终重合到一处分析起来十分耗费脑力。
纵然邓晚已经想过无数次,可面对沈晦的反应,还是让她觉得自己有什么东西是在细枝末节中被她忽略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