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淡淡春山
沈晦已然转动了素舆,丝毫没有再关注一旁的四人是何反应。邓晚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沈晦的背影,一时没看出沈晦今日反应是何意思。
她头低垂,虞砚看不到她的神情,只以为她还想和项仲景独处,为着这点,虞砚突然叫住沈晦:“仲谨。”
沈晦停下手,回过头。
“书斋前几日翻新,还没来得及整理,你一人过去怕是找不到。”他看向邓晚:“晚儿常在书斋温书,让她找给你。”
邓晚仰头,拒绝的话还没说,虞砚就把邓晚拉到了沈晦素舆旁边,仔细交代:“小妹,仲谨伤势未愈,你代哥哥照顾一二。”
邓晚没动,眉心微皱,隐有失意之迹,她咬了咬唇,像是鼓足了好大的勇气,才张开口:“二哥,晚儿头昏得厉害,不然让小项大夫也一同前去吧。”
这扭捏的作态让一旁的众人看得一清二楚,就连一旁的阳春都嗅出了自家主上对小项大夫的不同,即便知道自家主上醉翁之意不在酒,可那娇羞的模样,柔婉的神情,举手投足间都是女子春心的萌动,叫谁能拒绝。
一向分寸有度的虞砚第一次有了无措之感,回身看向项仲景,不知刚刚在他交代邓晚时公孙磐和小项大夫说了什么,两人间的气氛显得格外诡异。
他暗暗叹了口气,皇家赐婚这个烫手山芋还没解决,眼下又来了个断袖的浪子,自家妹妹这情路,当真是坎坷。但无论如何,自家妹妹已经再三开口,他也不能拂了她的心意,只好硬着头皮启唇。
话还没张口,只听坐在素舆上的沈晦出了声:“文度,三小姐身子要紧。”
“既然头晕,不妨就在这看看吧。”
公孙磐抱怀走到沈晦旁边:“就在那亭榭吧。”说完推着沈晦走向亭榭对面的方池。
项仲景此刻还没从玩脱了的后劲中脱离出来,更没明白公孙磐和沈晦此举是何意思,本就思绪凌乱,眼下身旁还站着一个柔情似水的邓晚,更叫他无所适从。
嘉善从垂花门走进来,步子虽稳,可仍能瞧出比往日多了紧急,他走到虞砚身旁,冲几人行了个礼,小声在虞砚耳畔说了几句。
虞砚脸色微变,看了沈晦一眼,沈晦了然地点头:“我在这,你且去忙。”
虞砚冲公孙磐行了个礼,又交代了邓晚几句,匆匆离开橘园。
很快围在一起的几人自动泾渭分明地因一条方池化成两个地界,项仲景和邓晚在亭榭里问诊,公孙磐和沈晦站在亭榭的对面方池处闲聊,而阳春则被迫站在拱桥,虽目光死死地盯着亭榭,可距离到底还是远的。
项仲景性情本就不羁,那会思绪紊乱加上深知沈晦和公孙磐的手段,折磨起人来能让人舒服到求生不能,也能让人痛苦到求死不能,因着惧怕和惶恐导致脑袋里难得的规训了几分,眼下乱七八糟的事都发生了,他也看明白了,大有点往日那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最差能如何,只要有公孙磐在,沈晦就弄不死他。
至于公孙磐,那是榻上该解决的事。
如此想,他神色又轻松了,坐上杌凳,拿起上面的果子咬了一口:“手给我。”
邓晚倒了两杯茶,给项仲景那杯时余光瞥了眼对面的方池,沈晦低头看着方池在讲话,他讲得有些漫不经心,神思更多的则是在水里,站在他一旁的公孙磐偶尔回应几句,但从神态来看极为敷衍,他全部心思都落在项仲景和邓晚身上,目光如炬,灼得人浑身炽热。
将手递给项仲景,他边咬着果子边把脉,果子汁水丰富,咀嚼后整个口腔都是果子的清香,正感叹着果子的味道难得,他突然停下咀嚼的动作,难以置信地抬眼看了邓晚一眼。瞧着她苍白的面色神色不禁正经了几分,换了只手,不再啃咬手中的果子,神思专注地给邓晚重新把脉。
这次把脉的时间持续了很久,邓晚一直很安静,倚着桌案含情脉脉地看项仲景,把持不住地反而是对面的公孙磐,他大步上了桥,已经走出了好远,突然又转回身,将仍在看方池的沈晦一并推上拱桥,往亭榭走。
素舆的车轮声比人先到,尤其在推动的人用了蛮力的情况下,那声音显得更为嘈杂,项仲景眉心紧皱了几分,很明显他听到了,可他却没有做出什么反应,而是始终按压着邓晚的脉穴。
“为何皱眉?”邓晚轻柔开口。
项仲景缓缓放下搭在邓晚腕上的手,看着已经走到亭榭的公孙磐和沈晦,他静滞了片刻。
“你中毒了。”
邓晚收起手腕,对他的话并不惊讶。
“你早就知道?”
“不知。”邓晚端起茶杯,浅啜了一口,浅笑道:“难得看你如此专注,想来应是我患了大病。”
“什么毒?”邓晚放下茶杯。
“我不知。”项仲景道:“但毒已进肺腑。”
“这么严重啊。”邓晚微微叹了口气,将倚靠在桌案的身子正了几分,突然莞尔一笑:“那是不是活不了多久了?”
项仲景被她的话问得一愣,无论是何性情的人被诊出如此绝症多少都会有些反应,可面前的姑娘不仅没有半点害怕,反而坦然地像是毫不在乎。
项仲景行医问诊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见如此蹊跷的毒。以邓晚身体里的毒症来看,这毒绝非是突然中的,而是在日积月累中不断侵蚀身体而落下的沉疾,可在前几次把脉问诊中,他分明没有探出这个脉象。
这很奇怪,奇怪到让他对自己的医术第一次产生了质疑。不由站起身,看向还站在亭榭外的公孙磐和沈晦,他目光复杂,最后将目光落在沈晦身上,有意提高了声音:“最多能撑到年关。”
因着距离,也因先前项仲景有意压低声音,沈晦和公孙磐并没听到项仲景和邓晚的交谈,所以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公孙磐并没听出什么别的意思,可沈晦却顷刻理清了前因后果。
波澜不惊的面容下悬起了一颗被人拽起来揉搓的心,迟来的钝痛从心围辐射五脏六腑,他突然有些冷。
“年关。”邓晚摩挲杯壁重复项仲景刚刚的话,仔细算着距离年关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