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半称心
道观在十月初一正式开建,动工仪式格外隆重,因要拆除街市上的门房,又要开山,太后便在原道士的扶乩下,亲自出宫上香祭拜。长安街人流攒动,被一众禁军长枪相拦,熙攘却安静的街巷突然出现驴叫,伴随着车轮碾压在石子路的声响,越来越近。
众人目光向远望去,看着一个风尘仆仆的瘦弱男子牵着一辆驴车上了斋月桥,他面色庄重,神情刚毅,浑身上下散发的都是顶天立地不惧一切的雄心。
驴车后的车板滑过圆拱的弧度,露出大片木色的方正一角,随着完整的上桥,那方正的木棺全然暴露眼前,不禁惹起围观百姓惊呼。
祭拜礼乐还在奏响,却无人愿把目光相放,只满心看着那被禁军拿长枪抵住的六品小官。
他手拨长枪,顶着禁军的警告走向摆满金丝楠木的大门,看着高台之上的太后,双膝跪地:“臣纪维贤有事奏禀!”
“臣,纪维贤有事奏禀!!”
“臣,纪维贤,有事奏禀!!!”
声声起伏,从无人问津的大门传到正在神思专注祭拜的太后,她不悦地转过身,看着大门处的那口木棺,脸色顷刻黑了下来。望向身前刚放下笔的沈钟熹,桌案上是原道士交代写的青词,眼下还没写完,如此中断,可是对天神的不敬。
“继续写。”几近失控的怒吼响彻周遭,太后往前迈了几步,怒问:“台下是何人?”
话中语气带着问责的成分,站在两侧的禁军纷纷跪地请罪,为首的年轻男人在一众胆怯恐惧的目光中显出几分无畏,他抬起头,拱手回道:“回禀太后,台下是潮州县令纪维贤。”
太后脑海里回忆了一遭,的确在几日前听梁文翁提起过,潮州有一县令因上的奏折内阁没有批复,便效仿古人尸谏。听闻此人性格执拗,多年为官不懂变通仍只是个小小县令,据梁文翁所言,这是仕途不顺,借此想博个清流的名声千古流传。
当日满心都在筹建道观的事情上,如此小事自是不值一提,她叫梁文翁利落处理,免得多生事端。未能想到,这小官竟还真的拖着一个木棺从潮州赶到了京师。
瞧着衣衫褴褛的模样,当真演出了些两袖清风刚正不阿的气度。
“把人带上来。”太后吩咐。
先前回话的男人起身,走出大门将纪维贤请了进来。
居高临下的位置让太后将纪维贤瞧得更真切了几分,他身子削瘦,衣着残破,浑身上下皆是穷苦的扮相,唯独那双眼睛刚毅至极。
不知为何,太后焦躁的心在对上那样一双纯粹且坚定的眸子后突然心虚了起来,她隐约意识到梁文翁骗了她,本该让梁文翁立即出现给自己个说法,可很快想到梁文翁此时还在宫城中的地牢审问沈晦,她便只能压下内心涌出的不安。
这份不安并没维持太久,很快就被盛怒取缔。
纪维贤的奏疏和他这个人一样辛辣、尖锐且直接。三千字的檄文将太后、皇帝乃至满朝文武都痛骂了一番。从太后把持朝政、任由奸佞、沉迷修道为始,以皇帝纵情声色、忠奸不分、任由控制为尾。历数着太后的为后之昏,皇帝的为政之失,官员的为臣之错,每一个字都犹如一把利剑插进晋国摇摇欲坠的根基。
檄文的最后,也是惹怒太后最关键的一处,是如此写的:
“万世之乱,缘因太后。”
“若治国,需还政权、正君道、明臣职、得万世治安。”
太后扬言将他五马分尸,一刻都等不了,数柄长枪加压其身,纪维贤丝毫不惧,从他带上木棺启程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抱着必死的决心。
元恭将写好的青词递给在方尊旁焚烧的原道士,走向太后身边安抚,他和一言不发却双眸似箭的沈钟熹不同,毕竟那檄文里关于沈钟熹的部分也实在是繁多,沈钟熹为字中人,若反应太大难免正中他人下怀,索性装傻充愣,不闻不问。
可如此关头,太后最需有人分担,沈钟熹为求自保一言不发,那便正好成全了元恭的雪中送炭。他竭力挡下太后的盛怒,却聪明地也并没多说,只目光犀利地望着五体投地的纪维贤,向太后说不能成全此人青史留名的妄心。
他越求刚正清廉苦节自立,便越不能轻易成全。
谏言将他先关地牢,查清是否还有其他同党,毕竟檄文所说内容滔天,绝非是他一个小小六品知县就能掌握,何况潮州距离京师约有百里,他虽做乔装,可就这么轻而易举进了京师,很难说无人相助。
元恭的尽力周旋虽没让太后消气,可还是认可了他的提议,甚至将此事特意吩咐让他亲手查证,一旦查出同党,定要和那挂在城门处被风干了的肃王一样,剥皮抽筋,塞满稻草。
本该欢庆的道观祭拜在纪维贤的尸谏下匆匆收尾,太后气上心头,乘坐马车当即回了皇宫。
她直接去见了被禁闭在观月楼的萧怀昭,因不满十月初十和太后侄女梁君卿的大婚,他叫李因找来了一批模样十分秀丽的宫女,太后让葵嬷嬷打开房门时,萧怀昭正蒙着眼睛在抱着一个宫女调情。
画面略有香艳,葵嬷嬷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粗着嗓子将楼中衣衫不整的宫女赶了出去。
萧怀昭单手扯下眼睛上的金绸,整理了下敞开的外袍,无奈地叹了口气,带着些撒娇的意味:“皇祖母,您怎么突然到孙儿这来了?”
太后放眼打量了一圈观月楼,对这个孙儿她是半点都瞧不上,不过这也怪不了别人,毕竟是她从小就让萧怀昭身边的人有意养成如此。不仅没什么心机,还天真的任由人操控,若不是邓晚无意中发现沈晦暗中操控萧怀昭的证据,恐怕她这么多年的筹谋是白白给沈晦做了嫁衣。
想起邓晚,太后嫌恶地表情收起了几分,她倒是没想到魏国公府这样一个将门世家能出一个如此七窍玲珑心的女子。和她的联系是从葵嬷嬷上门教她礼仪开始。葵嬷嬷是服侍太后多年的婢女,可以说陪着太后一起长大的情分,她性子向来跋扈,加上在身居高位的太后身侧,做事更是无法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