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青山本不动
布日固德的话让邓晚绷紧的唇面突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她将身子坐直:“你大费周章地来晋国就是想看看我有没有说谎?”
“还是你怕沈晦发现是你助我一臂之力担心自己恩将仇报的事东窗事发?”
“所以一直想逼我对沈晦动手?”
布日固德唇角的笑更大了几分,甚至有些不顾被人发现的猖狂,邓晚瞥眼望了下窗外,扶姬和唐雁两人分别一人守着一处,两个武功高手在,的确能让他如此放肆。
“你真是无情,我做此种种皆是为了博你一笑,而今你非但不领情,还把这帽子扣到了我的头上。”
话里说得无比委屈,可面上的得意却早就难以压制:“着实让我伤心啊。”
邓晚不语,端起面前的茶盏浅啜,从决定拿那枚兽面纹头骨韘(扳指)向布日固德讨当日救他命的三个条件时,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无论是布日固德发现她的身份,还是察觉出她的目的,在面对着回京铺垫的这张滔天大网里都不值一提。
她需要有足够的助力,而这这个助力必须要脱离沈晦的掌控。
除了远在羌都的布日固德,没有更好的人选。
“不给我泡杯茶吗?”布日固德单手撑着桌案,长指摩挲着脸上的黄金面具:“暗线传来的信多次写了你茶泡得很好,总想尝尝。”
“我泡的茶,可汗敢喝吗?”邓晚放下茶盏。
“你不泡,怎知我敢不敢?”
邓晚耐着性子为布日固德泡了一壶茶,是萨仁今年春半时从扬州让暗线带来她和南定亲手种的明前茶,保存得当,冲泡起来芽叶细嫩,色翠香幽,难得的佳品。
她素日喝得不多,倒是虞砚颇爱这茶的清香,每次来都会让邓晚为其点茶。茶杯斟至八分,放在桌案,邓晚看了一眼在她点茶时已坐到自己对面的布日固德,示意他举杯尝茶。
茶香入口,滋味醇厚,清爽的茶香中带着抹难以忽视的豆香,令人唇齿甘甜,回味无穷。纵然布日固德这几年让唐雁学这茶道为他泡了多年的茶,可还是被邓晚点的茶所惊艳。
茶重要,手法更重要。
“果然这茶还是要和对的人品才能尝出味道。”
“该说我的第三个条件了。”邓晚给布日固德喝光的茶盏添茶,不紧不慢的语气将这一夜逐渐偏离的对话方向猛然拉回。
“到此为止。”
布日固德端起的茶盏微顿,没急于送茶入口,玩味的目光端肃了几分:“什么?”
“合作、调查、监视。”邓晚重复:“全部到此为止。”
“你这是过河拆桥?”
“不算。”邓晚身子往后仰了几分:“监视了我这么多年,你该很了解我的手段。”
“邓晚。”
“今后若我身边还有你的人。”她把玩着手中竹簪:“不介意让他们试试一箭封喉。”
布日固德冷肃的脸彻底沉了下来,他忽然意识到邓晚当日调虎离山拿第一个条件换南定开始,不,更早,在罗什寺他逼邓晚要在两年内回到羌都时,他就迈进了邓晚为他铺设好的陷阱之中。什么开诚布公自承身份的敲门砖,不过是欲拒还迎,蒙蔽假面的引路石,为的就是放松他的警惕,信誓旦旦以为拿捏了邓晚的软肋结果是帮她为所欲为。
不管是查沈晦和肃王多年的书信,还是查沈晦与萧怀昭之间的关系,亦或是查沈晦那些看不见摸不着极尽微小的所作所为,都是邓晚有意利用着布日固德派去监视她的人故意透露的信息,而引导布日固德去查,她坐收渔翁之利。
除了沈晦还有公孙磐、辽王萧渭、首辅沈钟熹,以及一众京师朝局中的宦官、清流大臣。诱引着他在背后查,而她则在前面和沈晦制衡,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即便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他也早就被邓晚拉至泥潭之中,甚至都不用刻意找什么证据,一切都是漏洞百出的线索。
如此处心积虑的心机,蒙蔽的何止是沈晦,竟还有他。
他早该想到邓晚是个多聪明的人,从当年写下《自泣书》,在羌都说出“只有子民才能撼动那高高在上的王权”的话时,他就该明白,邓晚怎么可能会如此轻易暴露弱点。
他享受着猫捉老鼠的制衡博弈,而邓晚便圆了他这拿捏一切的欲擒故纵之心,引着他,诱着他,时而拉紧鱼钩,时而放长鱼线,决定权都巧妙地在邓晚手里。
其实没什么筹码,唯一的筹码便是邓晚的身份,但这对于一无所知的布日固德来说已然足够。
他想去查邓晚的身份,想知道邓晚究竟要做什么,更想知道看似密不透风毫无差错的邓晚究竟掩藏着什么样的野心。
于是,便有了后来的种种。
当然,他也没有全然被冲昏了头脑,至少在做这些事中他感受到了邓晚的真诚,甚至邓晚许给了他很多不错的筹码,不然他也不会一再被其利用。比如避世北蕃的臣服,比如东西羌子民的推崇,比如对王权百般挑衅的各部族首领卸甲归田,再比如将士的质疑、臣子的野心、邻国的觊觎,邓晚都以一个羌都纯正血脉的公主为他博得了最安稳,最至高无上,最不容侵犯的位置。
这些是真正的萨仁给不了的,所以他虽被邓晚骗了,可也确实在这当中获了诸多利处。
这才是邓晚,哪怕已到了恩断义绝的场面,她还能用攻心之策让对方痛恨的心里萌生一份感激。
爱恨不得,痛恨交加,实在可恶。
“我不答允呢!”布日固德饮下已经凉了的茶,用力将茶盏落上桌案:“难不成你也要把我一箭封喉了?”
邓晚继续给他添茶:“不会”,声线冷冷清清:“帕珍有喜了。”
布日固德极快地皱了下眉,矢口否认:“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邓晚看他:“他是你的王妃,怀了你的孩子有什么不妥吗?”
手腕因过于用力的按压在桌案上的杯盏,掌心处已印出了极深的红痕,布日固德先前还张狂的气焰此刻早已烟消云散。脑海里浮现的都是迎娶帕珍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