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孤云野鹤自由身(三)
这世上不能所有难以解决的问题都扣上感情的帽子,即便是再浓重的情谊也会被隐瞒、猜测、质疑在日积月累中消磨殆尽,邓晚深知这个道理。于是在这次的坦白中,她毫无保留,将上一世的桩桩件件细枝末节,全部讲予了面前几人。
那些痛苦的、伤怀的、不甘的、遗憾的,宛如一个悠长的故事,她细细割肉取血,平稳着思绪,尽力强撑着不再过多动容。轻缓的声音把在场的几人都带入了遥远的时间,那个不曾记得却又身经万般痛苦的上一世,于此刻的他们来说是何其幸福,不记得就可以当作没发生,可记得的人却不仅要承担自己的那份痛苦,还要承担那些忘了那些人的痛苦。
怀疑、猜忌,在这沉寂的时间里慢慢烟消云散,往事划过割留下来的只有心疼、怜惜。无人再去追究其他,因为没有任何一种情绪可以值得他们跨过时间来责怪。
当年的大明寺住持能将那已经迈入鬼门关的女儿救回来,这世上又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肩膀骤然一暖,宽大的鹅毛披风披在了邓晚身上,众人这才意识到虞砚不知何时来到了几人身边,他神色自若,看着面前泪眼婆娑的几人,平静地启唇:“母亲,还有半个时辰就到子时了。”
陆凝烟快速抹了把泪,用胳膊碰了下身侧还沉浸在悲怀中的虞庭鹤,两人站起身,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邓晚的身上挪开,问虞砚:“院中的篝火可备好?”
虞砚点头:“燃了松柏,置了瓜果,还有妹妹爱吃的清荷四样。”
陆凝烟上前拉住邓晚:“那我们过去守岁。”
“阿娘。”邓晚唤住陆凝烟,环视几人,她的神色算是除了虞砚外最置身事外的一个,即便是戴着大帽的萨仁,也已泪流满面。
安抚地拍了拍陆凝烟手背,不管虞砚听到了多少,她并没顾忌,轻声开口:“我虽有意让辽王来送信引父亲主动问我此事,但宫中的确危机四伏,我须得回宫看看大姐。”
“不可!”
“不行!”
“不能去!”
“邓晚!”
除了虞砚,面前的四人异口同声的提出了拒绝,纷纷对视了一番,虞庭鹤开口:“晚儿你留在家中,为父亲自去。”莫要说邓晚是虞庭鹤与陆凝烟最疼爱的小女儿,就即便不是最疼爱的女儿,在这种生死攸关的境地下,他们也不会用自己的女儿去换另一个女儿。
自古以来,就没这个说法。
“父亲放心。”邓晚给了几人一个安抚的目光:“相信我。”
虞砚劝邓晚的话刚脱口,便看见邓晚给他使得颜色,改口道:“父亲、母亲,晚儿若有需要定会向我们开口,贸然如此,恐会乱了她的计划。”
“她走到如今这步实在不易,我们先细细思量一番再想如何帮忙,或许更好一些。”
陆凝烟仍是有些不放心,尤其在得知上一世的种种后,她更不愿再让邓晚踏进那火坑之中,拉着邓晚手腕的手下意识收紧。
“你们在说什么?”虞砚走到母亲身侧,顺势握住陆凝烟拉着邓晚的手:“我为何听不懂?”
再看向站在一旁的萨仁:“还有这位公子是谁?”
“怎得从没见过?”
虞庭鹤怎会看不出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是在替女儿说话,只是此刻回味着刚刚女儿说重生这一世后所做的一切也明白,她做了如此宏大的计谋定是手段高明的,他不能单站在父亲心疼子女的角度以爱之名去强加打乱她的计划,像虞湛所说,此刻最该做的,应该是仔仔细细理清女儿接下来要做的事中,他能出哪一份力。
想到此,虞庭鹤走到夫人身旁:“我让湛儿跟着晚儿回宫,这样夫人可放心些?”
陆凝烟转头看了眼虞庭鹤笃定的目光,再回头看向邓晚安抚的目光,终是松开了手。心疼道:“今日一走,不知又什么时候能回来。”有些气怨:“做官做到如今的地步,当真是叫人掣肘!”
“待晚儿处理完所有事,就可以一直陪在阿娘和父亲身边。”邓晚柔声:“阿娘放心,不会太久。”
虞湛备了马车,邓晚本打算带着萨仁一同离开,谁知陆凝烟有意挽留,约是想透过萨仁再了解一下邓晚这些年过的日子。萨仁本就是个性子爽朗的,幼年又因没有母亲在侧,对陆凝烟的性格十分相合,在邓晚的许可下,便就留在了国公府过年,跟着他们一起守岁。
回宫的马车虞湛并没多问,因那日邓晚和他说的有意遮掩了许多痛苦的过去,以至于今日听到那些令人心如刀割的经历实在难以问询。待到宫门口,虞湛将邓晚送下马车,两人都知虞庭鹤先前让虞湛陪邓晚进宫是安抚陆凝烟的托词,这欢庆的年节,若虞湛陪邓晚进宫既不合宫规,又会引人猜忌,定是不能做出此举。
临行前,虞湛还是不放心地一而再地交代,让邓晚莫要逞强,即便不能将上一世的恩怨了断,这一世他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生活也会过得顺遂幸福。
毕竟比起上一世的痛苦,他们都不想让邓晚这一世还活得如此凄苦。
因是快马,邓晚赶到皇宫正到子时,已有藩王酩酊大醉,倒桌不醒,也有面色红晕还未尽兴正与身侧藩王推杯换盏,难得高台之上的太后和皇帝还没离席,想来是因跪在上阳阁外的清流,他们不离开,太后便没法回去修道打坐。
她回不去,那皇帝自是也不能回的。
厅台表演的歌姬舞技换了一波又一波,可这冯尔迟迟没传来消息,惹得太后十分焦躁。与为数不多的清醒之人公孙磐以及不太受重视的安王分别攀谈了许久。
她说话并不好听,又因两人地位不算高,择着软肋毫无保留地揶揄,尤其是公孙磐和项仲景的事。京师虽不小,但这断袖之事本就难见,外加又涉及皇亲贵胄,更是惹人津津乐道。
太后这一生并没受到多少恩宠,对男女之间的情爱之事也是嗤之以鼻,夹枪带棒地话从她这张为老不尊的嘴里吐出,更多了几分嘲讽的意味。好在公孙磐稳如泰山,对太后的阴阳怪气毫无反应,以至于想通过挖苦别人来缓解自己不宁心绪的太后更加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