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牺牲者 The Martyr
或是他摸了别人的污秽丶无论是染了甚麽污秽丶他却不知道丶一知道了丶就有了罪。──利未记Leviticus5:17
「达茜,你看这条裙子是应该配哪条项链好?」简・福斯特穿着一条丝质的白色礼服裙,左右手分别拿着两根项链,左边那根是金色的,细细碎碎镶嵌着红宝石,右边那根绾出花瓣的样子,看起来很是小巧玲珑。
这是她结婚的日子,她本该早就决定究竟要做什麽打扮,可是从巴黎运来的婚纱在海上被耽搁了,周一才刚运来。全镇的裁缝都用上了才赶在昨天将布料都收拾妥当。简对着那面雕花铜框的镜子养着她小巧的脖颈,她有双漂亮的棕色眼睛,此刻正有些局促不安地四下张望。
简的母亲从来没希望她远嫁去新英格兰。事实上,作为家里唯一的独女,虽然不能继承家b丶获得爵位,她依然固执地觉得以简的相貌和教养,她理应可以在伦敦找个商人结婚留在巴斯。简记得她离家的那天,母亲哭得很伤心。确实,自己的女儿要远嫁大洋彼岸,即使对方是闻名遐迩的奥丁森家族,为人母的担忧也是正常的。简记得那天洛基安慰了她母亲许久,他们两个坐在她老宅堆满尘灰、年久失修的落地窗前轻声交谈。她从门外瞥见洛基用双手捧着她母亲的手为她祈祷。
她喜欢洛基。面对索尔,她有些紧张害怕,而这位奥丁森家的次子却总是让她觉得如沐春风。当然她并不是觉得索尔很粗鲁丶或者是谈吐欠妥。事实上,在他们为数不多的交谈中,索尔总是显得非常彬彬有礼。无论英国人对这些美洲暴发户有些什麽成见,简都觉得索尔是个不折不扣的绅士,他相当高大英俊,有一头漂亮的金色头发,出手阔绰丶行为体面。她手上捏着的这两根项链都是索尔给她的。上帝知道,福斯特家族江河日下,她除了儿时在祖母的珠宝盒里面见过她的订婚钻戒外,手上几乎从来没有掂量过金银珠宝。而女人毕竟是有些虚荣的,索尔送给她的这些爱的礼物也让她觉得远嫁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而她未来的小叔洛基・奥丁森了是她在这里的密友。这桩婚事本来就是他促成的。简知道洛基并不是一个嫡出的奥丁森,事实上,达茜告诉过她,洛基是奥丁森家的养子。达茜说,正因为他不是奥丁森家正统的继承人,他在财产分配的问题上也不卑不亢,将祖宅和几处工厂全部都拱手让给了他的兄长,自己倒是追求了神职,侍奉上帝。
简见过洛基好几次。洛基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他身材颀长而略显消瘦,他的皮肤有些苍白,他的手指很是修长,他还有双摄人心魄的绿色眼睛。每次见到他的时候,洛基总穿着着整齐的教士服装,将一头像寒鸦般漆黑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胸前挂着简单的十字架,一脸虔诚恭顺的表情。他说话低沉而温柔,听不出口音来。
她其实有些感谢洛基,如果不是因为他来伦敦游走说亲,也许自己也不会在这里开始崭新的生活。她知道她和索尔的婚姻是建立在物质的基础之上的。奥丁森需要福斯特家伯爵的头衔,而坦白说,福斯特家需要奥丁森家的财产。父亲早就变卖了家里在伦敦的地产,而巴斯的老宅也年久失修,只剩下来六七个仆从。他们的後院杂草丛生,当她挽着洛基的手臂向他介绍马厩和牧场的情况时,她几乎有些抬不起头来。好在洛基看起来很是喜欢小道两边丛生的红莓,他的漫不经心的愉快心情感染了简,让她鼓起了勇气。
走到牧场围栏的时候,洛基向她说明了来意,「说来真有些不好意思,我的长兄索尔・奥丁森已经二十七岁,却依然没有婚配。我作为神的仆从,本来不应该对这些家长里短太在意。但是索尔和我一向仰慕令尊,索尔也对您的小像一见倾心,索尔我才特意来向您提亲,希望不会唐突了您。」
「神父…」简一时窘迫地说不出话来。她并不蠢,当然知道洛基所说的一见倾心全然是善意的胡邹,她知道父亲为了给她找一位富裕体面的乘龙快婿早就不择手段,这些消息想必也传到了她面前这位仪表堂堂的神父耳中。
「亲爱的福斯特小姐,」洛基回过身来,他绿色的眼睛在红莓树丛的阴影中熠熠生辉,「请原谅我的直率…」
「不,神父。」简连忙握住洛基的手,「我只是没想过闻名遐迩的奥丁森家族会不远万里前来提亲罢了。我想家母一定很惊讶吧。」
「确实,」洛基点点头说,「我能理解令尊令堂的犹豫之情,您是家中的独女,又是千金之躯,为您的婚事,他们想必也深思熟虑。我此行这样冒昧,只希望促成良缘。如果不是因为了解我长兄的为人,我断然不敢莽撞前来造访…」
「神父,」她知道从礼数上,她的父母一定默许了洛基的提亲,他才会向她当面质询,「您不必拘泥礼节。我相信您和家父一定能够做出周密的决定…」
他们俩接下来的散步显得格外尴尬而安静,简望着久未修理的树丛和菜圃,强打起了精神,「您看,今年的雨水不错,也许会有不少甜菜根。」洛基侧头和她一起走上了乾燥的林间小道,饶有兴味地点头检查起来西红柿的长势。
「对了,我看见了府上有一家钢琴,不知道晚餐时能否有幸听福斯特小姐弹奏一曲?」过了许久,洛基终於开口又说。他的语气很真挚,让简感到有些羞赧,「当然了,如果不嫌弃的话。」
饭後简弹了几首简单的曲子,为父母和洛基唱了几首歌。她的琴艺并不太精湛,胜在嗓音甜美,笑容可掬。看起来主客都很尽兴。这桩婚事不久后便敲定了。简自我安慰地想,虽然整件事情更像是笔生意,但这不代表她和索尔・奥丁森之间就培养不出真正的感情。她可是听说过不少美好婚姻的例子。她早就听说奥丁森家的儿子们都出类拔萃,现在见过了儒雅温柔的洛基,她对索尔也产生了不小的好奇心。洛基给了她一张索尔的小像当做信物,她有时候在睡前祈祷后拿出小像仔细端详。索尔有一个刚正的下巴,一双天蓝色的眼睛,在小像中,他的脸上挂着亲和的笑容。简心想,如果索尔跟洛基一样有教养,这场婚事也许还能是好事一桩,至少她父亲在伦敦欠下的赌债有了下落。何况爱情这个东西,原本就像是兰花,需要人精心奉养。她有耐心,也有时间,对自己的相貌也有些自信,她想,索尔总会爱上她的。
简最终决定戴上红色的项链,达茜帮着她提起了巨大的裙摆。她走到爬满藤蔓的阳台上时看到庄园入口的铁门被仆从推开,在开满紫藤花的林间小道上传来马车在石板上辚辚的响声。她搬来麻省不过几个月时间,洛基就奔波在外为忙於治疗传染病的医护筹集物资,教会的活动非常频繁,她几乎有两个星期没见上洛基的脸。
「达茜,我想一定洛基回来了。」简探头看着,她正说着就听见楼下大堂的门打开,她的未婚夫穿着燕尾服马甲,海军蓝的外套上镶嵌着红色的团扣,还没系好领结便大步流星地去迎接马车。简回头正看到索尔张开双臂抱住了从马车上下来的洛基。隔着好些距离她压根听不见兄弟俩在交头接耳些什麽,她只看见洛基对着索尔微微笑着,用手上乌木的手杖点点地面。他们两个接着回头向府邸走来,索尔一边笑一边比划着什麽,左手自然地勾在洛基的肩膀上,洛基扬起脸来,露出一小节白色的脖子。
奥丁森庄园很宽阔,占地几乎达到两个公顷。宅邸面朝着碎石横生的海滩,侧翼通向花园丶果园和牧场,在那条紫藤花开的林荫道左侧装着走下峭壁的白色栏杆,沿着这条小路步行五分钟就能走上沙滩。宅邸的北面有一大片繁茂的草坪,在侧翼旁边离果园不远处有一座漂亮的谷仓。在洛基和管家埃里克的指导下,废弃不用的谷仓被油漆一新,整理成了简的新房。谷仓的墙壁被油漆成了漂亮的柠檬黄色,窗上挂满了波士顿能买到最好的帷幔和花边。洛基让女佣每天给简带一束漂亮的郁金香点缀她的厢房。达茜住在谷仓的侧面,天气好的时候她们会一起在草坪上做些女工,下雨天她俩会一起在谷仓里面点起壁炉弹钢琴看书。
谷仓的生活虽然简单舒适,但是简不免腹诽。她原以为婚後,她会和索尔一起搬进宅邸的主卧室,然而索尔对於这件事似乎总是显得有些推诿。「我想我的兄长一定觉得谷仓的阳光更加好一些,对你的身体有益。」洛基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反覆安慰她说,「你瞧,从这个窗户不仅能看见海滩,还能看见果园。」
自从她和索尔婚後,洛基就很少再出门筹集善款,他在当地的小教堂里负责主日敬拜,平时除了偶然在家中用餐,便长期呆在教堂的告解室里安慰信徒。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的语气总是显得和善而有力。
在某个午後,洛基和简一起在谷仓的窗边喝了一些下午茶,洛基指示女佣们送来了一些样子精巧好看的甜点,装在价值不菲的印花茶具上。简看着洛基蜷缩着身体丶在阳光中微微眯着眼睛,像是一只懒洋洋的猫。以这两年来她对洛基的了解,她看得出洛基今天心情不错。他的个性有些拘谨怕生,在外人面前总是显得有些警惕戒备,戴着神父应该有的冷静而和善的面具,这会他正用手指勾着茶杯,显得很心满意足,这样的表情让他看起来年轻了不少。
「洛基,有些事,我不知道是不是该跟你说。」简思忖了半天终於开口。「如果你有什麽烦心事,请务必告诉我,」洛基直起身子,「最近多雨,是不是影响了你的健康?」
她的健康倒是无甚影响,只是她最近梦中,欲念的魔鬼时时来访。她不知如何启齿告诉洛基,她在谷仓的床太大,被褥太冷,她渴望她丈夫呼吸和肌肤的热度。这样的渴求让她怪梦连连。她的梦低俗不堪丶不登大雅之堂。在梦中,她和索尔在床第行鱼水之欢,他们赤身在花园中行走,她的皮肤被朝露打湿,双腿上留下汗渍。有时候她甚至梦到自己和陌生男人或是女人互相亲热,她总是在惶恐的冷汗中醒来。简做这样的梦越发频繁,成婚两年来,与索尔在身体上的隔阂给她的心带来了影响。她感到空虚而罪恶。
「不,」简摆摆手,「我跟你说这些,应当算是不体面的。作为妇道人家,我本来不应该将闺阁里面的事跟人分享,但是我想你是神父,应该能理解…我也许不该多言…」洛基望着她,他看起来那麽真诚,「简,我不仅是神父,也是你的小叔,如果索尔对你有什麽不忠,你必须告诉我…你们的婚事是我促成的,我会对你负责…」
「不,并不是那样的,」简说,「事实上,我想跟你说的是,我和索尔自从结婚以来,从来没有同房过。即使是新婚夜也是…之後我搬来了谷仓,他一直住在自己的房间,我有时候问他是不是应该来我这里过夜,他总是说自己事务繁忙,怕打扰我的睡眠…」
简回忆起来他们新婚那夜,她满心焦躁地坐在主卧室的床沿等着索尔。到了午夜,她的丈夫终於打开了房门,他穿着紧身黑色衣衫,肩膀上披着婚礼上装饰用的金色和红色的缎带,他看起来那麽英俊,他的蓝眼睛像是夏日的天空一样灼灼发亮。简很紧张地看着他。
「先生,」她轻声叫他,「今晚您感觉如何?」
「夫人,」索尔的声音有些低沉,透露着酒气,「婚礼的饭菜还合您的胃口吗?」
简咽了咽口水,「非常可口,多谢您关照。」房间很大,地板上铺着厚重的猩红色地毯,索尔解开了肩膀上的缎带,两三步就跨过了他们之间隔阂的距离,
「那就好,那红酒呢,还差强人意吗?」他们两个应当是新婚的夫妇,徜徉在爱神的眷顾之中,却在摇曳的烛光中进行着无比尴尬的寒暄。
「红酒也很好,」简轻声说,她鼓起勇气拍了拍她所坐的床沿旁边的靠枕,示意索尔可以坐下。
「抱歉,我的夫人,今晚我也许疏忽怠慢了您…」
「请叫我简,」她说,「您做得很好,希望那些客人没逼您喝太多酒。」
「这样的好日子,多喝些也无妨。」索尔说,他的手臂擦过了她袒露的肩膀。
她仰起脸看着她的丈夫,他金色的头发细碎地落在额头前面,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热度。他们应当要接吻不是吗?简痴痴地想着,她感受到了索尔的嘴唇轻轻按上了她的太阳穴,贞洁的吻,没有任何激情和情欲。
「早些休息,」他说,简睁大眼睛看着他,索尔从贴身的口袋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打开放在简的手上,「这是给您的,夫人…」他迟疑了下说,「简,感谢你到我们家来,今後你就是奥丁森庄园的女主人,我的妻子,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
简看着小盒子,里面放着一个刻着奥丁森家徽的小小戒指,家徽中一头雄狮正在与巨蟒殊死搏斗,雄狮头带冠冕,冠冕上镶嵌着细碎的钻石。她和索尔之间除却一起散步时候互相挽手,几乎就只剩下那个额头上的吻,接着不久,索尔藉口说生意繁忙,他不希望熬夜的自己打扰简的睡眠,而让简和达茜一起搬去了修理好的谷仓。从谷仓里面,简能看见索尔房间窗前的油灯,隔着窗幔,那里有个模糊不清的绰约人影。
「简,」她眼前的洛基握住了她的手,他望着她,「当然,当然。你和索尔结成夫妻,神说过:那起初造人的,是造男造女,并且说人要离开父母,与妻子连合,二人成为一体。你和索尔不是两个人,应当是一体的,是神所恩准和配合的,不可分开。你和索尔应当一起分享乐趣丶分担痛苦,把婚姻建立在神恩赐的磐石之上。我的哥哥是个冥顽的人,但是相信我,他确实是倾心於你的,你更应该有信心,告诉索尔,追求你的幸福。」
洛基翠绿的眼睛在午後的阳光中闪烁,简忍不住回握他的手,「洛基…我…」
神父似乎有些羞怯地对她说,「更何况,你们两人会建立自己的家庭,我希望到时候你能愿意让我给孩子洗礼…」
简感到了一阵狂喜,她是对的,她可以信任洛基,他总是在她迷惑的时候为她指明方向,「当然,这是我的荣幸。」
下午茶后,洛基说要回教堂安排复活节的活动而告辞。简激动得坐在窗前翻来覆去地摆弄着手里绣着的手帕。「夫人,你看起来心情不错。」达茜跟她打趣,「是不是奥丁森神父告诉了你什麽床第之间的秘密?」
「达茜!」简嗔怪地骂了她一句,她的这位侍女跟她一起从英国过来,这些年一直是她的心腹,然而她确实有时多嘴多舌,优雅欠奉。
「我倒是觉得,」达茜不理她继续说着,「奥丁森神父说什麽没啥用处,您要多加留心的是奥丁森先生的那位女性密友。」简盯着达茜,她知道她说的是谁,西芙。达茜曾经告诉过她,在下人的交谈当中她听说奥丁森先生这位童年好友从小跟他关系密切,下人们都以为他最终会向西芙求婚,没料到他会因为爵位而远娶一位妻子。
简并不担心西芙。她是个直率的女人,她见过西芙穿着马靴大大咧咧地不告而来,她长得相当美,乌木一样漆黑的头发,高挑的身材,但是她在装扮上却有些不拘小节。简思索着西芙大概对索尔多少有些感情,她是个女人,看得懂西芙眼睛里面的内容。但是西芙从来没有说过什麽,她和索尔以及他们的几个好友一起打猎,满身泥巴地回来。简想,也许正以为西芙实在欠缺小姐的风度,所以索尔才不能够娶她。她的念头在西芙身上逗留了几秒钟,又回到了洛基的话中,洛基说要为她和索尔的孩子洗礼,这是一件荣耀的事。
与此同时,洛基正坐在教堂的告解室里。他刚处理完复活节相关的饮食安排,他对节日总是很有好感,没有什麽比庆祝主的名号更让他开心的事儿。他坐在有隔板的房间里,手上端着圣经和有十字架的念珠冥想。雕花的隔板被人打开了。
「神父,我有罪。」洛基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我想请求神的宽恕。」洛基不安地放下了手中的圣经,压抑着喉头的颤抖,「神宽宏大量,只要你肯诚心悔过…」他的话音未落,那个熟悉而低沉的声音就滔滔不绝地向他吐出了淫言秽语,「神父,我爱我的养弟,我爱他雪白的屁股,我爱他淫荡的呻吟,我爱他哭叫着求我的样子…每天晚上入睡前,我都想着他的腿环绕着我的腰杆的样子,他做爱的时候脸色潮红,汗如雨下,他几乎喊叫着求我慢一点,又求我用力一些,我忍不住想折磨他,他长得很漂亮,他的绿色眼睛像是翡翠,但是我更喜欢他的绿色眼睛被情欲蒙住时候的样子…」
「索尔…住口…」洛基颤抖着说,他的眼睫毛不由自主地弹跳着,望着跟他只隔一个雕花门板的兄长,「这是教堂…这里是圣地…你不能这样亵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