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托尔斯泰传(5)

第15章托尔斯泰传(5)

不过，这些都是民间语言的短处，时间久了，他才发现了其中的精华：极为形象，具有狂放的诗意，浓缩了传统智慧。1872年，他在给斯特拉科夫的信中这样写道：“我置换了我的语言文字风格。人民的语言是那样的丰富多彩，能够表达出诗人想说的一切。这对于我来说是弥足珍贵的，它是诗歌最好的调节器。它与那些夸大其词、虚情假意的话语是水火不容的。它根本就不同于我们的文学语言，所以它是不会听任他人摆布的。”

他不但从民间寻找风格模式，而且从中吸收了不少营养。1877年在亚斯纳亚·波里亚纳村，托尔斯泰记录了一位说书艺人所讲的许多故事。当中的传说《人依靠什么活着》和《三死者》，在几年后成为托尔斯泰这个时期出版的《民间故事集》中最美的故事。

在这么多的故事里，他将东方传说中难以名状的幽香混合进了福音书的寓言故事里，使得福音书就像他童年时期爱看的《一千零一夜》一样。不过有时候，那神奇的光芒会让故事变得阴森恐怖，从而使人产生了惊恐的表情。例如在《农民帕霍姆》中，帕霍姆试图在一天中圈下很多的土地，结果却在走完一天后，倒地身亡。

巴什基尔人的头头就席地坐在了小山头上，发笑地看着帕霍姆在跑。当帕霍姆倒下来的时候，巴什基尔人的头头说：“啊，不错啊，老兄，你得到了一大片土地。”随后，这个头头站了起来，扔给帕霍姆的雇工一把镐，接着说道：“喂，快去埋了他吧。”于是仆人孤身一人给帕霍姆挖了一个大坑，有三俄尺长，正好是帕霍姆从头到脚的长度。

里面的故事几乎都是在诗意里散发着福音书中克己宽恕的精神：“不要去报复他人，尽管别人得罪了你。”“不要去和陷害你的人争斗。”“‘报复只是我的所为。’上帝说。”无论何时何地，结论都是爱——托尔斯泰想为人类创造一种艺术，一下子就获得了普遍性。在世界范围内，他的文艺作品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因为在他的作品中，你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以磨灭的成分，那里全是永恒。

托尔斯泰以前的戏剧尝试基本都是失败的，但《黑暗的力量》却十分成功。戏剧当中的人物性格和情节安排都非常自然。而且，这部戏剧有一种特殊的艺术韵味，那正是剧本中农民的语言提供的。

托尔斯泰对保罗·布瓦耶说：“为了写《黑暗的势力》，我曾记录在小本子上的语言全被我用完了。”

人们看到，这位艺术家在写剧本的时候，以记录这些词语和思想为乐趣，他能把握住当中的喜剧元素，同时还能描绘出为灵魂的罪恶而感到的悲伤。

他观察着民众，并用一道光亮穿透了他们的黑暗。与此同时，他又向富人和中产阶级那更为黑暗的黑夜发出了一道光——两部悲惨的小说。

《伊万·伊里奇之死》和《克莱采奏鸣曲》这两部小说是描写内心世界的真正悲剧。

《伊万·伊里奇之死》（1884年至1886年），是让法国公众最受感动的俄罗斯作品之一。这部作品对社会，尤其是对婚姻进行了刻薄、嬉笑怒骂的抨击，为以后的一系列作品开了先河。它描绘出了人生（成千上万的这样人）中悲伤又可笑的空虚，那些畸形的野心、虚荣的自我满足感是不会给人带来快乐的，还有工作上的挫折，受委屈时的沮丧，想象着真正的幸福，最多也就像是在玩纸牌。

《克莱采奏鸣曲》这部作品很残忍，就像是一只被社会伤害过的野兽，如今它被放了出来，正准备报复社会。书写出来后，就连托尔斯泰自己也为之吃惊。所有伟大的创作者都是靠作品引导的。这先做了艺术家，而后才能成为思想家。这是不会损害到艺术的。从效果的力度、热情的程度、景象的鲜明突出、形式的完美和成熟上来看，在托尔斯泰的作品中，几乎没有哪部能与《克莱采奏鸣曲》相媲美。

我还要对这部作品的题目做些解释。其实，这部作品并没照顾到题目，容易让人对该书产生误解。当中的音乐并不占主要地位。即使去掉“奏鸣曲”这个词，作品也不会发生变化。他是喜欢音乐的，正因为太喜欢，所以才对它怕得厉害。人们可以去回忆下，在他的《童年》，尤其是在他的《家庭幸福》中，音乐所占的比重。1858年，由他创办的一个音乐社团在莫斯科诞生，那是莫斯科音乐学院的前身。

他的妹夫别尔斯这样写过：“他喜欢音乐，会弹奏钢琴，尤其热爱古典主义大师的音乐。在工作之前，他总会先弹奏一段。可能是想从中获得灵感。他喜欢听妹妹唱歌，并给她伴奏。我看到在音乐之中的他总是面色苍白，甚至还会摆出一副难看的怪相，看得出来，他对音乐很害怕。”

在一种震撼他内心的莫名力量的驱使下，他感受到了恐惧。在音乐的世界中，他觉察到他的意志、良知、生活的全部现实全消失了。随着托尔斯泰的衰老，他对音乐的害怕更甚。1860年，他在德累斯顿遇见了奥尔巴赫——这是一个对他非常有影响的人物，正是他的出现，让托尔斯泰更加戒备音乐了。“他口中的音乐就像是一种放纵的享乐。他认为音乐可以让人变得堕落。”

卡米尔·贝兰格先生问，在众多令人颓废的音乐家中，为什么选择了最纯粹、最纯洁的贝多芬呢？因为他是最优秀的。托尔斯泰一直都很喜欢他。然而，在《什么是艺术》中，当托尔斯泰写到“聋子贝多芬的病态作品”时，他是那样的气急败坏。

《克莱采奏鸣曲》能够让我们看到托尔斯泰这种不公正的态度的根源。托尔斯泰到底批判贝多芬什么呢？是在批判他的坚毅。托尔斯泰认为正是这位音乐大师让他屈从了自己的意志。

但最终，托尔斯泰还是沉浸在了贝多芬的音乐之中，他自己也说这音乐让人走向高尚，这音乐洗涤人的灵魂。其实，托尔斯泰对贝多芬的评价不太客观，但是他比大部分极力称颂贝多芬的人，更加了解贝多芬的音乐。至少他感觉到了音乐中的那份澎湃激扬、野性的呼喊，这是现在所有的演奏家和乐队所没有感受到的。假使贝多芬还活着，他会很高兴托尔斯泰如此的恨他。

第十五节复活

作品《复活》与《克莱采奏鸣曲》相隔十年。《复活》是托尔斯泰艺术上的遗嘱，是他的巅峰之作，是他晚年的主宰。此时，托尔斯泰已年届七十，他默默地关注着世界，他的生活，他以往所犯的错误，他的信仰，他的愤世嫉俗。他从高处审视这一切。同以往的作品一样，继续对虚伪进行犀利的批判。

《复活》中几乎没有穿插任何小故事，只有一个情节，然后围绕着这个情节，将所有细节逐渐展开。他的观察越来越清晰、敏锐，并完全以写实手法揭示人性中的兽性。最让人钦佩的是，他真切的观察犹如一面无瑕的镜子，他笔下的人物刻画得非常生动！细节的描写非常精确！他怀着理智的态度，以一种平和的智慧和一种博爱的怜惜，观察着所有的卑劣与美德。

托尔斯泰描写妇女在监狱中的景象，情节十分凄惨！女人之间彼此冷酷无情，艺术家却是仁慈的上帝：他看到每一个女人卑贱的内心里都掩藏着痛苦，在无耻的面具下看到的是一张张满是泪痕的脸。纯洁而微弱的白色光亮渐渐地融化了玛斯洛娃邪恶的灵魂，最终化为一道牺牲的光芒照亮了她的心灵，她的脸上露出了纯洁的微笑，犹如一缕动人心魂的阳光，照亮了伦勃朗笔下阴暗的画面。

他在书中表现出一种压垮一切的宿命感，它紧紧压迫着那些受苦者，还有那使人受苦的人，如：本性善良的监狱长、西伯利亚小城的总督。整部作品中，唯一缺乏客观真实性的人物是主人公涅赫留波夫，因为托尔斯泰将自己一个七十老翁的灵魂硬塞给了他。此外，书里有一种神圣感，完全可以运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心理分析法，从主人公阴暗的心灵深处找到根源，不过，涅赫留波夫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人物毫无共同之处。他是个普通人的典型，是托尔斯泰笔下最常出现的人物。

在书的结尾部分，作者加入了自己的宗教信仰，这是出自个人信仰的行为，虽然托尔斯泰在以往的作品中，已经出现过将宗教思想注入现实主义的写作手法，而且把两者交融得很好。但是在这本书中，两种因素共存共处，毫不混淆。这是因为托尔斯泰与信仰逐渐脱离的实证，而他的现实主义日益鲜明和尖锐。这是衰老的迹象而非疲倦的缘由，所以在承上启下的关键处，显得有些僵硬。宗教的结论并不是作品结构的自然发展。

我深信，在托尔斯泰的心灵深处，虽然他自己非常肯定，但是艺术家的真理与信徒的真理丝毫没有融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