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托尔斯泰传(1)

第11章托尔斯泰传(1)

序言

为了纪念托尔斯泰一百周年诞辰，我们对第十版进行了修改润色，于是有了这第十一版。当中增选了托尔斯泰于1910年起发表的信件，也增加了一个篇章，内容是介绍托尔斯泰与亚洲多个国家，包括中国、日本、印度以及伊斯兰国家的思想家们的关系。其中他与甘地的关系最引人注目。我们摘选了托尔斯泰写的一封信，那是他逝世前一个月写的。在信中，他叙述了“不抵抗主义的”完整计划，印度圣雄甘地看了后，从中获得了巨大的力量。

罗曼·罗兰

1928年8月

怀念托尔斯泰

一百年前，在大地上闪耀着光芒的俄罗斯的伟大灵魂，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那曾经是照耀我们青年时代的最纯洁的光芒。十九世纪末是阴霾的黄昏，它是一颗星，从它吸引人的目光中，青少年的心灵得到了安慰。他是欧洲文化艺术中唯一的一个真正的朋友。我愿为这个伟大的回忆带来我的感激和爱戴。

我懂得该如何去了解托尔斯泰的那些日子，永远会铭刻在我的思想中。那是1886年，俄罗斯艺术的奇葩，在默默地萌芽了多年之后，开始在法兰西的大地上绽放。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著作译本同时被各大出版社争先出版发行。1885年到1887年，在巴黎出版了《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童年与少年》、《波利库什卡》、《伊万·伊里奇之死》以及高加索短篇小说、通俗短篇小说。仅仅几个月，甚至几个星期，我们的面前便呈现了，反映一个民族和一个新世界的，整个伟大人生的作品。

我刚进入高等师范学校的时候，认识了一群各持己见的同学。在学校的小社团里，聚有现实主义和爱嘲讽的思想人士。他们相互争论，进行攻击，但在几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就因为对托尔斯泰共同的爱而和好了。大家对他的爱因是不同的：因为每个人都从中寻得了自我，而对于我们那又是一种人生的启示，一扇通向宇宙的大门。

我从一些优秀的评论家著作中看到一种论断，说托尔斯泰的思想来自法国的浪漫主义作家乔治·桑、维克多·雨果。事实上，托尔斯泰非常反感乔治·桑的思想。虽然他的思想也受过卢梭和司汤达的影响，但是我们不能怀疑他的伟大和魅力是源于他自己的思考。艺术所生活的思想圈子是非常狭小的。思想的魅力不在于思想本身，而是在于他对思想的个人表达中，在于个人特色中，在于艺术家的特点中，在于生命的气息中。

无论争论托尔斯泰的思想是否是别人输入的，我们都会在后面看到，以前欧洲大地上从没出现过这种声音。我们的情感中不存在赶时髦心理，很多人都和我一样，在看了托尔斯泰的著作后才知道欧仁——米尔希奥·德·沃居埃的《俄国小说论》。沃居埃先生只是以文学家的态度进行评论，然而对于我们而言，我们就生活在他的作品之中，那些作品也是我们的。由于他那火热的生命与年轻的心，所以是我们的；由于他那讽刺式的幻灭与冷峻的观察力，所以是我们的；由于他那对死亡的恐惧与对博爱、平等的期盼，所以是我们的；由于他对文明欺诈的厌恶，所以是我们的；由于他的现实主义和神秘主义，所以是我们的；由于他具有大自然的气息，对无形之力的感悟以及对无限的晕眩，所以是我们的。

就像《少年维特之烦恼》一样，这些作品也影响了一代人。它们是我们强和弱、希望和恐怖的明镜。我们从没想过去调和一切矛盾，没想过把这颗反映宇宙的复杂之心归入宗教和政治范畴，我们是不会像布尔热那样，竟然在托尔斯泰死后不久，以自己的党派观点去抨击他。仿佛我们这些匆匆聚集的人能变成一把衡量一位伟人的尺子。托尔斯泰是否与我是一个党派，难道很重要吗？难道我要先分清但丁和莎士比亚是什么党派后，才去呼吸他们的气息，沐浴他们的光华吗？我们与今天批评家的想法是不一样的，他们认为：“危机之前有个好托尔斯泰，危机之后有个坏托尔斯泰。”而对于我们来说，世界上只有一个好托尔斯泰，我们爱他的整个人，因为我们感到这样的心灵中，一切都是有立场的、相关联的。

第一节童年

托尔斯泰走了，他终于到达了漫长生命的终点，他的人生和思想就像旷野上空的太阳，一览无遗地展现在我们眼前。我们正开始阅读他。

他始终都没有改变过。每当他爱和相信的时候，他总会认为自己是第一次爱和第一次相信，而且还觉得自己的生命正重新开始。他思想繁杂，人们无法清楚地讨论他的思想。他的作品常常拥有一种自传的特质，与生命有着密切联系，所以没有谁能超过他。

托尔斯泰生于一个古老而高贵的双重家族——托尔斯泰家族和沃尔康斯基家族。据说这个家族可以追溯到俄罗斯国家的建国伊始，他的家谱中有亚历山大大帝的仆人，有七年之战的将军，还有抗击拿破仑的勇士。

托尔斯泰的著作《战争与和平》中的一些典型人物，是他从家人的回忆录中选取的。如：他母亲的堂兄弟尼古拉，曾在奥斯特利兹战役中负伤，被人从拿破仑的眼皮子底下救走，就像书中的亲王安德烈。他善良的母亲是一位温柔的丑妇，她是书中玛利亚公主的原型。事实上，托尔斯泰并不太了解父母。他的母亲在他两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他只能从别人的描述中想象母亲亲切的样子。他对父亲还保留有一些回忆。他父亲是个和蔼、风趣的人，眼神忧郁，独自在自己的庄园里过着无欲的生活。

九岁那年，父亲离世，这让他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恐惧，他一生的一部分是为了战胜这种恐惧，另一部分是用来改变它，而后赞美它。在《童年时代》中，他对母亲的死和安葬的描述就是源于他对父亲的痛苦回忆。

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生于1828年8月28日，亚斯纳亚·波利亚纳的一幢古宅就是他的出生地，他一直住在那里，直到逝世，享年八十二岁。

他们家有五个孩子，最小的是妹妹玛丽亚，后来做了修女。托尔斯泰死前离开家，就是去她那儿。其他几个是男孩，除了托尔斯泰外，他们是：自私、迷人但真诚的谢尔盖，热情却也内向的德米特里，他后来上了大学，虔信宗教、生活节俭、探访穷人，而后却放浪不羁，终于悔恨，娶了个妓女回家，于二十九岁时患肺结核死了。两位善良的女人照顾着这群孤儿。一位是塔佳娜姑妈，另一位是亚历山德拉姑妈。

在托尔斯泰很小的时候，人们已窥探到他未来的天赋：他的想象力、为猜测出别人想法而不停工作的大脑、早熟的洞察力和记忆力以及窥视人心的尖锐眼神。五岁那年他就明白“人生不是用来享乐的，而是用来劳作的”。

不过这种凄凉的想法并没有时刻地伴随着他的童年。儿时，他用民间传说、俄罗斯神话、圣经故事、《一千零一夜》来编织自己的梦。每天晚上他都会坐在祖母家窗台上，听一个瞎了眼睛的说书人讲述《一千零一夜》。

第二节一个绅士的早晨

他在喀山上学的时候，成绩一般。他经历了他所谓的“青少年沙漠时期”。他在《青年时代》中说出了自己心中的忏悔。他孤独，头脑持续狂热，在一年中，他信仰了种种学说后，又放弃了它们，并不断剖析自己。不断地剖析、推理成为一种危险的习性。他说这种习性“是生活中的绊脚石”，但他却从中汲取了艺术养料。他的信念被消磨殆尽，十六岁时，他放弃了信仰基督。有时候，他满脑子都是博爱。他想卖掉马车，把得到的钱给穷人，还准备把自己十分之一的财产散发给他们。他不愿意雇佣人，因为他认为“他们是和我平等的人”。

有一回在病中，他写了一本《人生规则》，他坚信“人们在不断地完善自己的命运”。然而，在少年的自尊和现实欲望的驱动下，这种过于追求完美的信念在悄悄动摇，丢弃了无私的特征，变得更为实用。除非是为了获得全世界的爱戴，他才会把自己的毅力、肉体、精神趋于完美。

对他而言，讨好别人很难。因为他长相难看。儿时，他因为自己长得难看就非常自卑。后来，当意识到无法改变长相时，他便想当个“体面人”。这种想法最终把他引入了赌博的深渊，使他债台高筑，放浪形骸。但是，他那绝对的真诚挽救了他。

即使在最放荡的时候，他也会用尖锐的眼神来审视自己。“我活着就像个畜生，”在他日记中，他说：“我彻底堕落了。”上大学时，他因为藐视大学教育，拒绝对历史进行认真研究；因为思想激进而被校方惩处。1847年，他回到家乡亚斯纳亚·波利亚纳，在那里住了四年。他主动去认识百姓，告诉他们，自己是来帮助他们的，他会成为他们的恩人和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