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 素屏 - 李守白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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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林自南盯着手中牛皮纸包裹的草药,身子有些发冷。她站在沙发前,已经站了半个钟头的愣。这东西给她藏在这儿已过了两三日,每日经过沙发时,那种不安感如同兽类夜里发光的眼睛,正从沙发底的阴影里盯向她。坐在上面更是如坐针毡。

这样一小包药,却价格不菲。她忽觉得荒唐,锦儿这般热切地替她弄这东西,恐怕非是关心她,而是另有什么心思,比如是她亲戚在做这生意,叫她当个中间人。毕竟林家付的薪水眼见一日日少下来,该不够她赡养家里的父母弟妹了。

林自南心说自己是闲得慌,才会在小锅里熬这些草药。她不自觉地走进厨房,拆了药包,将草药尽数抖进锅里,瓢舀了水,灌进锅里,浸没了药材。又是照例的生火,草药辛辣的气味突突地从蒸汽里漫出来了。她嗅见这味道,便是下意识的厌恶,背过身面对大敞的窗,掩嘴干呕了几声。

她憎恶这种本来就无意义无结果的行为,咬唇想了片刻,将灶里的柴火尽数抽出来,扔地上,火星炸开,那火苗还小片小片地抖动。待地上的柴火渐熄了火光,她上脚踏灭了犹闪着暗红色光的木炭。取抹布裹住发烫的锅沿,她端着一锅乌黑刺鼻的汤药又在当地愣了半晌,最后下了决心,走出去,目光扫过,攫住那一盆已经开败了的兰花。

她走上前,面色漠然,手一倾,药汁便像扯开的麦芽糖,连贯地泻下去,泼泼地灌在兰花叶子上,砸得那细长叶子巍巍颤动。花盆中顷刻腾起一片滚热的白雾。旁的枯叶经不住这样的冲刷,纷纷伏到贴着湿润的泥土了。几个切碎的草药根茎滚落,砸在地上,落了几个褐色的污印。她见药汁倒干净了,遂蹲下拾起地上的药材,扔进锅里。

锅里兜着药渣,她从杂物间里寻了一把锹,在梅树下选好了位置,破开生了青苔的土地,掘出浅浅的半圆的坑,将药渣倒了进去,又掀土掩上。

――像是起了一座新坟。

不知为何会这样想,林自南蹭了蹭额头的汗,小锅半倾着扔地上,她扶着铁锹,盯着坟起的地面又盯了许久。心中一下子清静了,她无所谓地抬脚去踩实仍蓬松着的泥土,像是摆脱了某种罪恶一般,欣慰地笑了一声。

洗刷小锅时,她听见了电铃声。这时候会有谁来?

开了院门,是邓医生。医生不复往日光鲜,头发乱糟糟蓬着,林自南见他时,他正兀自低头用指甲抠着上衣上的污渍――瞧上去像是茶水咖啡一类液体留下的痕迹。林自南颇为错愕地看着他的行头和举动。医生抬眼见了她,拉下一张苦脸:“夫人,救救我!”

事情缘由是这样的。今早上,一位妇人带着自己的儿子来找他看病,看到一半,妇人瞧了瞧时间,说梅兰芳要在地坛公园义演,她要去赶场子。医生愕然,问她孩子怎么办。妇人手一挥,说,病不是还没看完么?就让他待这儿,医生继续给看病呗!医生本想好好劝诫她一番,谁想这妇人一双小脚,跑起来却飞快,医生嘴还没来得及张,这妇人便不见了踪影,撇下他和那小孩,大眼瞪小眼。

母亲走了没片刻,那孩子就哇哇地哭,嗒嗒拍门要找娘亲,医生扯都扯不动。后来,医生干脆坐那儿,看他哭。过了半个钟头,自个儿听都听累了,遂给自己弄了一杯咖啡,悠悠啜着咖啡,坐那儿继续看这小孩儿哭。岂想到这小孩儿虽哭肿了眼睛,目光却锐利,见了他,蹒跚跑过来,扯着他的衣角要他帮找娘。医生心里骂一句“帮你找娘?我去你娘的”,遂稳坐不动。小孩儿顺势就他的腿飞快地爬了上来,小手一打,掀翻了他手里的陶瓷杯子,咖啡泼了满脸满身。医生气急败坏,将小孩儿拖进卧室,反手上了锁。那孩子在里头继续哇哇哭,撕心裂肺。医生生怕他把鼻涕眼泪蹭床单被褥上,也不知那妇人何时会回来,心想女人哄孩子总要在行些,这才想到要来找林自南。

林自南听了他的话,一脸为难。她无弟妹,以往林家还兴盛的时候,见了堂表弟妹,也只是远远地望,从不敢走近那些吸溜着鼻涕的小孩儿半步。但她还是应下来。想到之前的事儿,几者串联,她总觉得有某种玄机在里面。

给凯思留了字条,她披了一条米色蕾丝花边的披肩,随医生往他家里走。开了大门,室内却静悄悄一片,半点也听不见让医生头疼不已的哭声。林自南和医生对望一眼。医生嘀咕一声:“谢天谢地,我的耳朵终于得到了休息。”

林自南道:“你赶紧进去瞧瞧,免得那孩子出了什么事。”

医生这才恍然大悟,急急走进去,打开卧室的门。林自南忙从旁挤过来,往里瞧。

――小孩儿蹬了鞋,爬上了床,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呼呼地睡着了。

两人都松了一口气。林自南给医生使个眼色,医生便蹑手蹑脚地走开了。林自南站在门口,往里望了片刻,踮起脚,悄悄走进去,在小孩儿身边轻轻坐下。

这是个长养得很好的小孩儿,剃着最时髦不过的短头发,穿着锦缎裁的坎肩,吉祥的暗纹隐隐流动,能找医生看病的人情况都不会太差。小孩儿有一张软肥的小脸,哭得久了,故两颊上憋得冒了红丝,泪痕干在脸上,脏兮兮的,却不讨人厌。

林自南看着熟睡的孩子,心中自己也不知是怎样一种感想。她一面祈盼着这小孩儿最好一觉睡到天黑,待到他母亲来接他,一面又在暗暗估计着自己的能力和耐性,能否将这小孩儿哄得开心了。

小孩儿醒来时,见床头坐着个好看的姨姨,低头不知在干什么。小孩儿觉得手上一片湿润的热乎气,眼睛往下瞅,才见是这个姨姨正拿着一团手巾擦自己的手。小孩子天生对生得好看的人有亲近之意,不哭也不闹,专盯着面前人看。

林自南见这小孩儿醒来,不自知地半张着嘴,两只红肿着的眼睛就露一丝缝,那缝里漏出的目光正牢牢钉在自己身上。她此刻也不再怕弄醒他,手里的巾子直楞楞怼着他脸去,糊他脸上的泪渍。小孩儿“唔唔”两声,也就安静了。

林自南将手巾摊进盛热水的盆子里,搓揉了两下,拧干展开来,起身再凑近了给小孩儿擦脸。她心中直默念“别哭别哭”,手上动作也尽量照顾孩子,以免弄疼他吹弹可破的小脸。她庆幸这小孩儿面对她时还算乖巧。末了,将手巾扔进盆中,手抄进小孩儿咯吱窝,将他抱起来。孩子敏感,觉得怪痒的,咯咯笑着乱扭起来。林自南给他这么一吓,将他重新扔回床上。还好医生的床安了弹簧垫,又软又弹,孩子摔在床上,反而又给颠起来。小孩儿觉得好玩,在床上蹦跳了起来,还咯咯一气傻笑。

林自南泄气地垂手拎着他的鞋,在床边看小孩儿蹦了半晌,见他渐渐往床边沿跳过去了,一想他摔下床去哇哇大哭的场面,她不禁心悸起来,拎着鞋转到边上去,忙伸臂捞他,嘴里喊着:“乖乖,过来!”

手抓住了孩子的坎肩,林自南舒了一口气,遂紧紧将他箍住了,小心翼翼给抱下床来。待脚踩在了布鞋上,孩子又不安分地拽住了床单,想重新爬上去。林自南也不管他是不是听得懂,温言劝道:“当心摔跤。”见孩子不听劝,只好又加了一句:“摔下来你的腿就会像树枝一样,‘咔吧’一声断掉。”孩子这才乖乖站着不动了。

林自南忽然意识到恐吓对于小孩的威力,不禁露出一个笑容。她继续道:“我给你穿鞋,你不要动。如果你没有穿鞋就踩在地上,会有咬人的虫子顺着你的脚钻进去。”大概是话说得过于恐怖了,孩子吓得变了脸,嘴一撇,眼睛缝里又噙了眼泪,晃晃地闪光,眼见就要掉下来,脚趾头都紧紧蜷住了,钉在布鞋上,生怕沾到地。

她趁机将小孩儿抱着坐到床上,蹲下身替他穿鞋。小孩儿迫不及待地要把脚挤进鞋子里,像给猎狗追赶的兔子要找个洞窟藏身一般,小腿儿使劲往前蹬。由于过于用力了,一下子从床沿朝下滑了半尺,那只没穿鞋的脚不幸地触到地了。小孩儿像挨了烙铁一般,猛地缩回脚去,呆呆地怔了片刻,眼泪憋不住,跟着哇哇的哭声一同迸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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