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沐颜恨死了自己的犹犹豫豫，也恨死了自己的胆小懦弱，若是他直接在车上控制住沐杞，若是他有拼死一搏的勇气将他抓住……那就没有后面那么多事儿了。

做完笔录后，他在警察局坐到了半夜，还有警察在对沐杞的行踪线索进行追踪，沐颜却已悄悄出了警察局，他戴着耳机，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本来镇上的人就不多，晚上的人就更少，他慢慢走着，也不知去哪，在街上走着走着手机没电了，于是他又回了警察局找了之前那个警察借了个充电器，接着就在值班室里借着警察小憩的躺椅睡了一会，语气颇有些颐指气使的样子。

天亮了。

晨曦初生后，沐颜坐上了回江城的大巴车，还是来时那辆，这次的旅程比原本计划的多了一倍有余，本来是打算当天去当天回的，却因为想说的话太多止不住口，呆到没车的时候了，现在看来是有点不理智的，但是沐颜知道他本来就不是很理智。

窗外的景色还是陌生又熟悉，熟悉是哪里都是一样的，草该黄的黄，常青树该绿的还绿；陌生是总是有些不一样的，比如田间的路沐颜不清楚通往何处，那些草一言概之都是绿，却是叶叶不同、根根分明。

没有开窗户，沐颜撑着下巴倚在窗边，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想着要是以后没事的话，大概率不会常到这里来了，来了也没歇息的地方，有的就只是陈桂一个坟，这条路太远了，离城里太远了。

昨晚没有休息好，沐颜却也睡不着，一路平淡地到家，又是一身的疲惫，明明没做什么事，就是坐车和赶路却感觉是出去跑了个长途马拉松一样，沐颜一回到家就又瘫在了沙发上，轻轻呼吸着喘气，脑子里有些昏也不妨碍他想，今天是冯陌去冬训营的第三天了，三天不见如隔三秋，相恋的人果然不论到哪都是想念的。

希望他考试一路顺风。

……

又庸庸碌碌过了两天，沐颜还是没想好怎么去和房东开口，本来是一个很简单的东西，在脑子模拟千百遍后反而变得困难了，沐颜看着手机余额，觉得自己还能撑，有点挑战人类极限的意思了。

就在回来后第三天，出租屋里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是出逃在外的沐杞。

他好像很疲惫了，眼下青黑，胡子拉碴，他拖着没什么光亮的眸子和沐颜说：“你让我进去，你不报警，我和你说两句话，我们好好聊聊，聊完了我就去自首。”

话语间，他搔了搔后脑勺的头发，顺着脑后搔到前面、耳后，都挠了个遍。

沐颜看见了他那满头的白发，几乎是半白半黑了，这一点看来，他爱长白头发的基因估计也是沐杞遗传的，记忆中陈桂好像不长白发，或是他没注意。

父子俩在门口无言呆了几秒，直到沐杞挠完头与沐颜对望的时候，沐颜才松开门把将他放进来。

沐杞进来先参观了一下这个家，这个位置当时还是他和陈桂一起选的，因为离中学近，房租便宜，周围街道环境也不错，只是后来没能一起住。他看着这个陌生的家，却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陈桂乐于将一切都打造得有“家”的味道，墙上贴的壁画、橱柜上插的假花，还有阳台快死的盆栽。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沐杞进来像是参观博物馆一样四周望了望，脖子都快伸出二里地，忽地他想起来：“换鞋吗？”

沐颜微妙僵硬了片刻，给他拿了个鞋套。

沐杞也客气，他一身着装还是上次在坟前看见的那身，只是更灰败了，身上还沾了泥土，他倒也知道自己脏，没去坐沙发上，而是找了个塑料凳子，坐在了沐颜对面。

沐颜双腿并着，手放在膝盖上，看着他好像也不像谈判，好像就是无所谓他讲什么的样子。

沐杞看着这个儿子，忽地有些庆幸，庆幸他没跟着自己，陈桂将他养得很好，正直、善良、有担当，面对事情从容不迫，倒像是个成年人了。他不知如何开口，也不想演了，大家都率真一点吧，他说：“看起来你妈和你在这里过得还不错。”

“是。”

没有斥驳质问的话语，沐颜比他想的要平静。

“你妈……不是我想。”他也文化不高，不善言辞，说话都要排列组合一下才好开口，他斟酌着说，“不是我弄她染上这个东西的……”

沐颜没答话，沐杞继续说，也不看他了，他说：“本来我就已经戒了，就离婚之后你廖嬢嬢把我关在家里逼着戒的，那时候年轻啊，虽然费了点体力，但是也算戒下来了，不过也伤了元气，在家躺了半年，都是你廖嬢嬢照顾我。”

“我吃她的穿她的，那时候只有她愿意管我啊，你妈心是真的狠啊，对自己狠对别人也狠，也是我的错吧，但是……”话至此，他眼中也有了红丝，他苦笑一声，声音哽咽着说，“没得但是……就是我错了。”

“她是对滴……她一直都是对滴，她清醒得很。”

沐颜始终没答话，这时回他：“嗯。”

“说实话，她来找我拿东西的时候，我也很震惊，很不解，不晓得她是囊个就染上的。”他忽地将视线从窗外发黄的黄桷树转到了自己布满污泥的鞋子，“我是一直断断续续在做这个生意吧……也没有做多少，就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卖两包，晓得这个东西犯法，这个东西害人，可日子不好过啊，这年头钱不好搞……”

“她来找我拿的时候，我也犹豫了很久，但是她又戒不下来，她那个时候的瘾就已经比我当年还要强了，她哭着说她拿不起其他地方的货，来我这里找一点点……”

他眼中漏出两滴鳄鱼的眼泪来，说：“我也……心存侥幸，其实吧，我一直想和你妈修复关系，晓得对不起她，但是她也不理我，就拿货的时候跟我说两句……我想就算回不到以前，也能好一点吧，至少……能和她和平待一天，给你过个生日吧，幺儿，其实爸爸……还是嘿想参与你的生活哩，只是晓得国人见不得人，所以不好打扰你们。”

话至此，已是泪流满面，沐颜丢给他一包纸，沐杞抽了几张胡乱擦脸，说：“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晚咯，这些人做了这些错事，现在想来哪件都不对，我总是觉得自己就是臭鱼烂虾，再烂也不过烂一个人，没想过会拖上你……”

“你妈死的……真的是没想到。”他哽咽说，“没想到啊，没想到，没想到她走得这么干脆，也是不想拖累你……”

这些沐颜哪能不知道？只是又听别人提起，又是眼泪流，于是他也抽了几张纸，熟练地掌握呼吸、楷去眼泪。

沐杞始终不敢看他，又换了个方向说：“幺儿，你还记得不，你屋婆婆也是，也是走得干脆，是哪个都没磨到，进了医院十天就死了，治都没法治。”

“想起来，我们屋好像就是这种，一脉相承走得干脆，死得快……不磨人。”他双眼红肿，鼻子也通红，又呼了两口气说，“你屋爷爷也是个好人，他年轻的时候最大的念想就是我能考个好学校，老了最大的念想就是你能考个好学校，你见他少，你不晓得，他念过你好几道，但是你晓得，他在你大佬那边，你大佬看不起我，他不好说得，啊对，你大佬这学期来看过你一次是不是？还给你开了一次家长会……”

他忽然敢看沐颜了，眼中还有残余的泪被照出一点光，沐颜却是不敢看他了。沐杞说起别人，总算有点底气了，他深呼一口气说：“就是你爷爷想来看你……只是怕遭你大佬说，就只能让你大佬来看一道，听到你长得好成绩也好才安心，他还是念你，只是我跟他联系也少了，也是怕连累他们，唉……”

“他不容易……这些年，都过得不容易。”他叹息一声，欲言又止地说，“那次家长会，本来我想去的，但是那天我刚好有事，就想喊你娘娘去，但是……你大佬来了，她也没去。”

他缓了一下，又说：“幺儿，其实你娘娘还是喜欢你，她还是想你回来，不然我怎么敢擅自就做主嘛，她只是犟，口不对心，你别跟她计较……”

沐杞深呼了一口气，说：“好不容易说一回话……唉，算了，现在说这些没意思。”

“幺儿……说这么半天也不是想告诉你什么，就是……别活成我这样的人……”他嘴唇嗡动，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再也说不出只言片语，沐颜也是哽咽，却是坚定地说：“我不会。”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