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到了屋子外面，沐颜忽然不知道怎么进去了，他知道屋里还有一个老人，是陈桂的奶奶，她爷爷在一年前去世了，还是陈桂给掌办的葬礼，他和两位老人关系都不错，因为经常回来看，加上陈桂的原因，老人都很喜欢他，他思索半晌还是擡脚进了院子，却看见屋子内外一片寂静，他试着喊了两声：“老嘎！！”

“老嘎你在屋头没有？！”

没人回应，他在想是不是老人上坡了，可陈桂在另一个老人死后就和她奶奶千叮咛万嘱咐，说不让她上坡了，不要种太多菜了，又没人吃。然后就不知道了，因为那之后陈桂大都一个人回来了，沐颜和老嘎也许久未见了。

他挠挠头准备去问问，唯一认识一点的一户人家住在对面那座山，虽说看起来远，但好在家家户户都通了公路，沿着公路走就是了，然后他到了那家人门口，别人正在吃中午饭，其实已经下午一两点了，他一问才知道，老嘎身体不便，被外公接去城里了，而他什么都不知道，本就是他消息不通，知道了之后难免萧瑟，看他恍然片刻，那家人便叫他留下来先吃个饭再说，沐颜本来打算拒绝的，可那人说：“你别不好意思，你屋老嘎走之前交代了的，要是有个娃娃回来，让你就在我们屋歇哈，还给了我们两只鸡呐。”

沐颜哑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过那人递来的一双碗筷，就着他们吃的解决了中午饭，期间聊了几句天，沐颜说是回来看妈妈的，他找了个理由，就说有时间了回来把她坟修一修。

那家男人听了夸他孝顺，沐颜笑着点点头算是回应了。吃完了饭，沐颜找他们借了一把锄头，还真的去修整陈桂的墓了。陈桂埋的时候匆匆土葬，说是坟其实就是个小土坡，尽管只有半年可也长起来了一点杂草，沐颜先是看着这一片不知道怎么搞，犹豫了一下，先把草拔了，再看看她前面的一块地，戴着耳机又把地犁了一遍，再压平整，要修这么个土坡，属实是不知道怎么着手，这些做完了，沐颜就只好蹲在地上，看着坟发呆。

其实也没想干什么，就想回来看看她，或许是想和她说说话，然后现在看到了，却不知道说什么了，所谓近乡情怯也是这样吧，太过难言的感情要想说出来反而令人畏惧了。

沐颜支着锄头杆，立在田地边上，对面是还没来得及收的满山坡的菜头，这一片都种这个，到了季节便有工厂来镇上收，农民可不管种什么，只要有人收就行。沐颜看着这绿油油的满山坡，对妈妈说：“妈，你过得可比我好多了，天天盯着绿叶菜看，我在学校连点绿都看不见……”

“妈，你走之后……我过得不好。”说到这，他眼睛里已经有泪光在闪了，不过他还是没有停下，吸了吸鼻子后说，“交了个男朋友，但是好像不是很合适。”

“你走之后……我才明白，原来，爱真的不是万能的。”眼泪应声而下，掉在黄土地上，他继续说，“我很爱他，可是……我爱他。”

他慢慢坐下，挨得离母亲近了些，像是怕她听不清，要说悄悄话：“妈，你说你，留这些有什么用呢？”

“它们又不能救我。”他缓了口气，“你以前就理解不了我，我想要什么，你从来都不清楚，我也懂事了，便不寻求你的理解了，我说你，人不坏就行了，理解不了我，就算了，总归……我们是一家。”

他边说眼泪边掉，打在黑色羽绒服上，流出一片亮色的水痕，他眨了两下眼，滤掉了眼眶里的泪，又呼吸了几下，再开口说：“你去……碰那个干啥呢？”

刚刚清空的眼眶又重新蓄满，“妈……”他顿了一下，又眨掉两滴泪，豆大的水珠直直砸到地上，“妈，你一下就死了，我要怎么怪你啊……”

“妈，你是不是知道我要怪你啊……”忽然，他笑了，“那我……不怪你了，你回来吧。”

“妈……”说到这，他已经泣不成声，“我想你了……”

他抱着膝盖，在黄土地上痛哭，半晌后，他说：“妈，你走了之后也不来看我，你要是不忙，回来梦头看看我好不好。”

他抽咽几声：“我不怪你了，真的，我长大了……”

泪水已经打湿衣襟，想说的话还是说不完，这一路的艰辛，与人各处打交道，各处的不可言说，默默憋下的眼泪，不被理解，太难说了，就算到了她身边、到了家里，也还是说不完。

又能怎么办呢？也只有泪流。

“妈。”

“妈啊……”

“妈。”他再次开口，脑中已经过了好久，他说，“妈啊，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别人说，说你死了。”

“你说，你说我要怎么跟别人讲，讲我妈是个好人，她将我带大不容易，说我们俩过得很好，说你的死……”忽然，他剧烈抽泣两声，“说你的死，不是故意的。”

又哭了一会，他稍微静下来了一点，再说：“妈啊，这个世界不好玩……”

“老嘎也走咯，老家没人咯，你也孤单……”

“我过去陪你，好不好？”

……

这天，冯陌刚踏上冬训营的旅途，学校统一收了手机，进行为期一周的训练，再在七天后得到个人的最终成绩，各校择优，从高到低录取。

这边，沐颜在山坡上从白天呆到了黑夜，他说：“妈，我不怕黑，今天晚上，我在这陪你，好不好？”

安详的山坡上只有蛐蛐在叫，鸟兽虫鸣，夜空寂静，除了远得不能再远有一处人家亮着光，其余是什么也看不见，夜空中也看不见星星，只有月亮稍微得见一点，林间的风胡乱吹，吹在羽绒服上打出哗哗的响声，这样恐怖又寒冷的夜晚，没有房屋建筑遮风挡雨、没有城市灯光照亮道路，沐颜却觉得呆在这里格外安心，他抱着身子、挨着土坯坟，偶尔口中漏出几句见不得人的话，大都是一些牢骚，还有一些回忆，断断续续不成故事，沐颜却觉得陈桂应该能听懂的。

半夜，风大了起来，有人打着手电筒上了山坡来寻他，是那家邻居的男主人，那人见沐颜还窝着身子靠在这，忙去把他扶起来，他口中说：“娃娃，你不冷呐！”

后面还跟着那家的女主人，披着厚外套、头发凌乱，见到沐颜靠在土坟上的场景就绷不住泪了，眼泪哗啦啦地流，胡乱拿袖子擦了擦，也来扶他：“娃唉！来看也不能这么看唉，先回去，先回去再说！”

那男主人接了话：“是唉，先去我们屋头坐哈，你看你身上都是冷的！”

那女主人说：“你一直在这啊？你吹了这么久风怎么遭得住哦乖乖！”

沐颜从被手电筒照到的时候便有些无措，才想起来没有将锄头还回去，然后忽地又听到这个称呼，他愣神了好久，被夫妻俩左右推着，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