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玩笑开过了，接下来便是考试，总是躲不掉的，沐颜轻叹口气，只想着怎么就在今天。
老师一声令下男生们便撒欢似的跑了出去，还是跑操领跑那几个跑得最快，连着冯陌也是前几名，依着上次差点把沐颜气够呛的考核来看，他觉得还是尽全力好些。
沐颜一开始便打算保存体力，行匀速运动跑完全程，论以前也是轻轻松松及格的，但现在是喘气都喘不匀，跑久了竟有些气绝之相。也无法，只能被同学们远远地落在后面——男生跑体测的队伍开始时像一条长风筝，风筝前端迎着风疯跑的众人，和风筝线上飘飘摇摇的装饰飘带，沐颜便是后者，几条“飘带”还间隔差不多。
好在他还不是最后一个，大概在中间的位置，撑到后面还超了几个开始跑过头的，但是最后也是力竭了，他管不得喉头苦痛，只是想快点跑完，控制着腿不住摆动，等扑进冯陌怀里已是狼狈不堪。
他耳朵嗡嗡的，滚了下喉头，尝到了满口的刀子的味道——他跑到中途气息就乱了，到最后只能尽力呼吸，任由着寒风化为针尖直往声带上刮。
他倒伏在冯陌肩头咳了几声，好在他全力以赴勉强及格了，旁边计时的体育老师还啧啧风凉说：“啧啧，看你们班缺乏锻炼，男生跑个1000都能跑成这样，也不嫌丢人。”
沐颜自是听见了，他苦涩地笑了两下，推开了冯陌，哑声说：“还好。”
不知是不是也是冷风吹的，眼睛有些热了。
冯陌想抱紧他，却被周围的视线盯得不得不松手。
他到现在才真正意识到，他们像两只暗地里相爱的老鼠，只能在没有人的下水道里拥抱，只能在黑暗的角落里亲吻，因为他们见不得人的脏。
怀中猛然一空，沐颜站好了又不住呛咳了一声，冯陌淡声说：“我去给你买水。”
沐颜缓过来咽了口唾液，发出一声：“嗯。”
冯陌渐渐消失在操场，沐颜找了个地方坐着准备歇一会。
沐颜以前体育是马马虎虎，虽说算不得多好，却也不差，也喜欢运动，时不时打打球跑跑步什么的，只是这学期开始就越来越少了，就算这样也是不至如此的，只是近来他的疲乏感越来越重，原因他自己也晓得，不需要什么悬壶济世的良医，他从来对自己的毛病一清二楚——就是思虑过重。
再简单不过的病因，却是怎么都没办法治，之前骗了自己一段时间，末了欠的都是要还的，思虑也是会积累的，积着积着就累了。
原地等了片刻，冯陌就拎着两瓶水回来了，他递给沐颜一瓶，沐颜接过喝了，他笑说：“你怎么还能跑，真是厉害。”
何攸哉也跑得够呛，他问：“只买了两瓶吗？”
冯陌犹豫一瞬，把自己的给他了，说：“你喝吧，我不用。”
何攸哉淡然接过，说：“行，谢了。”然后移开了眼睛。
沐颜拧好了瓶盖听到后笑了，他挑眉问道：“要不要喝我的？”
冯陌也很淡定了，接过就拧开喝了两口。
男生在水资源欠缺的情况下，“暂时”共用一个水瓶很正常吧。
尚清华也坐在旁边的地上，闻言朝何攸哉伸出手道：“给我也喝一口。”
何攸哉瞥他一眼，一口气咕嘟咕嘟把剩下的都喝完了。
“呃—”
……
回了教室，等真的没人看的时候，冯陌牵过了沐颜的手轻轻摩挲。
沐颜知晓他的心思，也不说话，这些东西他在一开始就想到了，既冯陌也答应了他，他们就走上了一条艰难的泥巴路，走在这条路上必然是满身泥泞，却也开心，便足够了。
沐颜一只手被冯陌两只手牵着，温热的手掌慢慢轻摩他的手背，面上却是丝毫不显，上面讲课的老师以为枯藤开花、冯陌听课了，讲得更起兴了些，谁知，只是他腾不出手来写作业了。
沐颜一面与他牵着手，一面放空地盯着看也看不清的黑板，老师的面貌也一并看不清楚。
突然很想回家。
……
陈桂的坟在百里之外，要说还是落叶归根的思想，她埋在一片荒废的田野上，家里老人老了少气力，就减少了产量，将外面那圈的田弃了，陈桂就埋在其中一块，只占了一点小小的地方，对着的是一望无际的田野，还有一片小池塘，记得她坟旁的山坡上还有一整片的竹林，以前春天常去摘竹笋吃。
想来，她的尸体也快腐烂了，她的血肉应像枯萎的叶片一样重新化为养分，滋养着那片百里之外的土地。
沐颜很想回家了，却不知道想回哪个家，只是想找个地方歇息一会，或许是她坟前的那个家。
这天有了不可多得的夕阳，照在瓷瓦砖上，照在校园里的花坛上，照得平坦的地砖上泛起了红光，照得人面发黄。
一百公里对于他来说，还是太远了，可对于太阳来讲，却是近得不能再近了，这夕阳能照到这儿，必定也能照到那儿，那长满野草的山坡上，是不是也和这花坛里的草一样红，那还没修起来的坟墓上，是不是也分到一点太阳，他想。
晚自习，第一节课、第二节课、第三节课、第四节课、第四节课下了还有一节课，五节课上完了就下课，下课了就放学，这个点只有高三放学，空荡荡的校园里，教学楼的楼顶上有一个巨大瓦数的灯泡，不管多晚都亮着，看得清路，教学楼的牌匾是一个滚动着的led屏，也亮着红光，那刀尖般的红色只照得人心慌慌。
……
沐颜和冯陌走在路上，他深吸一口气，又慢慢排出来，他们走到了一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沐颜靠在冯陌怀里，慢慢休息。
冯陌轻抓着沐颜的头发，抚了抚，忽地怔愣了一瞬，他挑起一缕仔细看，才看见十七岁的少年竟长了几根白花花的银发，再一扒拉，下面藏着的还有。他轻着声说：“沐颜，你长白头发了。”
沐颜笑了，他蹭了蹭用气音说：“嗯。”
冯陌瞧了瞧他，本来想给他逮掉，但是沐颜没发声，于是冯陌只有扒拉扒拉又把白头发藏了起来。
江城没有雪，少年的发须却还是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