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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云讵归去

章南鹤最终没有去成香江。

飞机失事的新闻陆南台早前听过,却没想到能落在身边人的头上。讣闻几经辗转,传到陆南台手里的时候,已经是十月初了。白门的天气仍旧湿热,雨水也不见少,他拿着讣闻回到寓舍里,才发觉自己掉了眼泪。

这并不是因为哀伤逝去的人,就连陆老太爷跟陆南O的葬礼也没能叫他有半分难过,何况章南鹤于他连朋友也算不上。陆南台仿佛天生就会安慰自己,而现在,这样的本事使他冷静地替章南鹤处理后事。先是联系他的亲故,为他举行葬礼。然后将他留在寓舍里的手稿整理好,交给他的亲友。

而顾静嘉的手稿在这次意外中大部分都遗失了,剩下的只有章南鹤分给陆南台的那部分,包括她生前创作的小说和跟顾三小姐通的信件。至于什么日记啦、散文啦,又或者跟别人的通信啦,全都没有了。

即便如此,陆南台也没有轻忽,他在完成导师给的学术任务之后,就开始着手整理顾静嘉的遗稿。

在整理时,他发现顾静嘉那本名叫《桑桑》的中篇小说并不是连载,而是预备写完之后一并发行的。她分做上下部完成,上部遗失在了那场事故里,需要他整理的就只有下册。

事实上这是很麻烦的,没有前因的故事,他全然不知道故事中逻辑不通的地方哪些是笔误,哪些又是上册中提过的伏笔。陆南台疑心这只有下半册的小说能否出版,但他既然接受了章南鹤的嘱托,便尽心去做,到了最后,他实在拿不准,便写信去问顾静嘉的朋友们。

事情最终传到了陈以蘅的耳中,于是陈以蘅不知从哪里寻出了顾静嘉的大纲和废稿,从异地叫人寄了过来。

陆南台这才继续整理,将下册整理完全,又从陈以蘅的大纲和废稿之中推测出了上部的大致内容。他的文笔算不上好,写信还看不出来,写小说就很费力气,他索性平铺直叙,又在另一张纸上列出了之前的伏笔。最后把这部《桑桑》寄给了顾静嘉在云间的一个朋友。

最后整理到了顾静嘉和顾静姝的通信,这就很轻松了。陆南台整理到最后,看见了顾静嘉写给顾静姝的最后一封信。

看其内容,那也是顾静嘉死前寄出的最后一封信。

其时夜阑人静,陆南台裹了裹大衣,摊开那封信,面上竟有些肃然了。

“三姐姐,这应当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写信了,我终将得到自由。”

陆南台对顾静嘉的了解仅限于章南鹤的描述,和他旁敲侧击出来的消息。他早知道顾静嘉同陈以蘅和章南鹤的纷争。事实上,他知道的比章南鹤还要多。但即便如此,他仍旧不能明白这自由的指代,好在顾静嘉很快就解释了。

“你从前跟我说过不自由毋宁死的话,我很敬服你对死亡的坦然。而我抗拒死亡,抗拒一切死亡所带来的附属品,无关生者,无关一切脱离我目的的事物。这并不是因为我怯懦,而是对我来说,唯有活着的自由才是有意义的,因此我还愿意偷生苟活。

我爱以蘅,事实上也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我不是乔乔桑,我是郝薇香。”

陆南台不由得悚然,他想起学校剧社里的话剧,那场话剧最终没有叫他去扮乔乔桑,但他早已将剧情烂熟于心。在他的认知里,顾静嘉的遭遇与乔乔桑全无相似之处,更谈不上与之完全相反的郝薇香。

“‘真正的爱就是盲目的奉献,绝对的自卑,完全的服从,无视自己,无视世界,把整颗的心、整个灵魂都交给所爱的人,任其处置,就像我这样。’大概就是这样的爱,我愿意为之九死不悔。

其实我知道这样对以蘅有坏影响,但我不想管了。章南鹤曾经评论我说我有时候会做出自私且未必利己的行为,那时候我想不出反驳他的话,又或许他说的是真的,我没办法反驳他。

……

我给你写信的时候是初秋,燕子依然,窗外的海棠和蔷薇也还没有谢,看起来仿佛很好,我有时候会被眼前的景色迷惑,仿佛自己也是清雅快乐的了。我从前极不愿用这些东西来蒙上眼睛,伪作成静好的现状。盖因倘若如此,我何不用被子蒙上脸,在梦中去追寻我所要的巫台呢――你又要笑我天真了。”

陆南台惊异于顾静嘉的坦然,倘若换成他,是全然无法想象,将自己注定无法得到回复的心事这样不加掩饰地剖露给别人知晓。在他看来,这何异于将自己的伤口再一次撕裂,且还全然没有愈合的倾向。

陆南台不自在地耸了耸肩,仿佛被人注视着一样,几乎要掩卷了――他自觉不配接受顾静嘉的倾诉,这样的倾诉也不该被付梓。它应当像被章南鹤带上飞机的那些手稿一样,被一场意外销毁,而无需得到任何人的愧怍。

但他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心理,终于重新展开那封信,继续读了下去。

那封信里,顾静嘉的倾诉仍在继续。

“以蘅来找我说要离婚。思来好笑,你从前告诫过我,婚姻和爱情是两回事,我那时还在笑你,以为这是你冷心肠的缘故――请原谅我,抑或永不原谅我,那都是很轻易的,我也未必能知道。我不希求你的宽宥,那并不能使我松快。但我知道你是亲近我的,又是个离过婚的女人,在这事上深有经验,无论如何,请你再听我嘀咕,说些废话。要是你找不到听我说话的理由,就权且将亲缘当做借口,我也并不在意这些。

总之,我回顾这段婚姻,明白了以蘅是我不能得到的人。意识到这一点使我痛苦,他的冷静则令我绝望,我仿佛一个迟暮的美人,再如何也得不着君王的眷顾。我从前想向他求得一点爱,倘若没有爱,怜悯也能叫我好受一些,可他什么也不肯给我,只将责任寄托在我身上。

……

我不后悔,我尽情地怨恨他,但我不能不爱他,是以唯有死亡能令我自由,这样的自由虽然勉强,但终究是自由。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除此之外,四面尽是大海,我堕河而死,也是应当。”

剩下的,就是一些琐事了。

“……Rebecca最近从翡冷翠给我把那张《嘉》的重置份寄了过来,但我近来烦了,不想在这上面多费工夫,便转交给你。上次你说的那个胭脂,成色还好,只是颜色难看……”

陆南台没有再看下去,既然他已经决心不将这封信付梓,校对也就没了意义。反正除了他自己,也没有人知道顾静嘉的这封书信在他这里。

如今已是农历十二月份,学校里放了春假,陆南台将他整理好的文稿寄给之前联系好的一个出版社,便回了姑苏。

方兰徽歪在烟榻上,手里掐着一柄细杆烟枪,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小桌。笃笃的沉闷声响仿佛是一片暗色的幕布,丫鬟们细却不敢凌乱的脚步声就在这片幕布上演着一出又一出戏。

她向来爱将手边人支使得团团转,见不得一个喘气的有空闲,然而她自己看这出戏却是累了,掩口打了个哈欠,连带着头动了一下。一截指头大的红宝石耳坠子就敲在瓷枕上,冰凉的一声,像是谁拿了棍子在水缸里一搅,使她明明白白地反应过来――自己正浸在冷水里,确然有种不能呼吸的感觉。

好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由碎到齐,终于齐得也如同她屋里头做事的人一样,才有领头的恭恭敬敬敲门道:“请夫人安。”

说不好是把她从缸里捞了出去还是随她一起泡了进来,总之她觉得畅快。

秀儿离门最近,照例在心里默数了五下,才不紧不慢地打开门引她们进去,而后自觉地退到一边,背在身后的手里捏着抹布,下意识地擦拭一切够得到的物件儿。

方兰徽掀起眼皮扫了一眼,由于近七八年她家大老爷不曾纳妾,因而她镇日里对着的都是些老面孔,早教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省心但不顺心。

其实挑战也还是有的,譬如窝在一水儿亮色旗袍里的那只茄皮紫,乌突突地散发着腐朽气味,像一截被雨水泡坏了的木头那样,又或者……这人本身就是一滩死水。

她先不说话,而是细细闻了一下,愈发确定这个穿茄皮紫旗袍的女人和自己房间里看不见的、没顶的冷水是同一种味道,便做出一个防卫意味的假笑,从嗓子里挤出一句“都坐吧”,继而转向茄皮紫:“仪春,我们这些人里数你最年轻,怎么又穿得这样老气?这么一瞧,简直像个日后能立牌坊的,真是生前身后两不误。”

生前当□□,身后立牌坊,唯其如此才担得起个“两不误”,且这话说得刻毒极了,梁仪春已然年近四十,再如何也当不起“年轻”二字,即便是在这些姨太太里数着年轻,叫方兰徽这样说出来,也太过尴尬。果然周围的一圈姨太太都捂着嘴吃吃笑起来,但这笑声里也夹杂着仪春的一份。

不知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总之她是笑了,白得有些茫然的脸上显出随波逐流的讨好,像是不胜褒奖一般,开口期期艾艾的:“哎、哎,夫人说笑了……”

方兰徽自从陆南O死后,就光明正大、有足够理由的与陆南台结了仇。她出身于旧朝的诗礼大家,算是名门闺秀,在旧朝是贵人们争相聘娶的对象。可如今全不管用,她养在身边的只有一个陆南薇,连丈夫的尊重也得不着。不仅如此,出国读书的陆南萧不算,她为了周全陆翁亭的颜面,忍气吞声地将自己的慈怜安放在陆南O身上,被按下的怨气并没有就此消失,转而被她尽数发作给了在梁仪春养大的陆南台身上。

因此,方兰徽看着她垂下去的眼睛,没来由地又是一阵火气。这女人过分白的脸上嵌了一对终年浮雾的眼睛,搁在谁的身上都是勾魂儿的利器,偏生到了她这里只更加衬得她茫然,然而……那小贱种倒是随了她,可明明不是亲生的孩子,只在她膝下养了这几年,就能相似至此么?

方兰徽在心里又骂一回,再度想起陆南台来。

陆南台也有一对终年浮雾的眼睛,却不是如同梁仪春一般的白茫茫。那雾气更薄些,几乎看不见,却遮住眼里的一切川泽山岳,让人看不清,然而愈想看。

丫鬟素素进来,向方兰徽禀报道:“四少爷刚才回来了,去见了老爷,说是约了言四小姐出门去,午饭不在家里吃了。”

方兰徽“呵”了一声,冷冷地笑:“我知道他多嫌我,就算回了家也不肯跟我说说白门的风土人情。倒是不知哪里来的言三小姐、言四小姐招了他去,竟比圣旨还管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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