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
吃饭
楠寂瑶家。不算宽敞但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客厅兼餐厅。暖黄色的灯光驱散了窗外雨夜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是家的味道。)**
“瑶瑶回来啦?哎呦!怎么淋成这样!快!快把湿外套脱了!鞋!鞋别踩进来!”养母江盛凌系着碎花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一看见推门进来的楠寂瑶半边肩膀都湿透了,刘海也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立刻心疼地叫起来,赶紧放下锅铲迎上来。
“妈,没事,就淋了一点。”楠寂瑶甩了甩湿发,几缕青色的挑染贴在额角,青色的眼睛里带着点疲惫,但更多的是回到家的放松。他把湿漉漉的书包小心地放在门口的塑料垫上,脱下同样湿了半边袖子的校服外套。
“一点?这还叫一点?肩膀都湿透了!快给我!”江盛凌不由分说地把湿外套接过去,又弯腰从鞋柜里拿出楠寂瑶的毛绒拖鞋,“赶紧换上!别冻着了!今天雨下得邪乎,让你爸去接你,他厂里偏偏有辆车抛锚了,耽误到现在才弄好!”她一边絮叨着,一边麻利地把湿外套抖开,搭在暖气片旁边的架子上烘着。
这时,养父楠亭松也擦着手从厨房出来了。他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面相敦厚,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工装,身上还带着点淡淡的机油味,显然刚忙完回来。“儿子回来啦?淋着了?都怪那破车,早不坏晚不坏!快,洗手去!你妈今天炖了你爱喝的莲藕排骨汤!香着呢!”
楠亭松的声音洪亮,带着点修理厂老师傅特有的爽朗。他走过来,宽厚温暖的大手习惯性地揉了揉楠寂瑶还有些湿气的脑袋,动作带着点粗粝的温柔。“饿坏了吧?快去洗手,马上开饭!”
“嗯!爸,妈,我没事。”楠寂瑶被楠亭松揉得晃了晃脑袋,脸上露出笑容,青色的眼眸弯了起来,像两弯被雨水洗过的清亮月牙。家的温暖和饭菜的香气瞬间驱散了雨夜的湿冷和学校里一天的疲惫憋屈。他应了一声,趿拉着毛绒拖鞋,哒哒哒地跑向卫生间洗手。
冰凉的自来水冲在手上,带来一丝清醒。楠寂瑶看着镜子里自己有些苍白的脸,额前的碎发湿漉漉的,青色的眼睛下方带着点淡淡的阴影。他甩甩手上的水珠,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校服裤子口袋——那颗薄荷糖硬硬的轮廓还在。他赶紧把手拿开,像是被烫了一下。
“瑶瑶!快点儿!汤要凉了!”江盛凌的声音从餐厅传来。
“来了!”楠寂瑶应了一声,把脑子里那些关于冰山、薄荷糖和湿漉漉雨伞的乱七八糟念头暂时甩开,快步走向餐厅。
小小的餐桌已经摆得满满当当。一大盆奶白色、飘着油花和葱花、散发着浓郁肉香的莲藕排骨汤是绝对的主角。旁边还有一盘翠绿油亮的清炒小白菜,一盘金灿灿的煎鸡蛋,一小碟自家腌的脆萝卜。简单,却充满了让人心安的味道。
“快坐下快坐下!多喝点汤!驱驱寒气!”江盛凌盛了满满一大碗排骨汤,推到楠寂瑶面前,汤里沉浮着好几块炖得酥烂的排骨和粉糯的莲藕。
楠寂瑶接过碗,热气腾腾的汤气熏得他眼睛有点湿润。“谢谢妈!”他拿起勺子,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吹了吹,小心地送进嘴里。温热的汤汁裹挟着排骨的醇香和莲藕的清甜滑入喉咙,瞬间熨帖了五脏六腑,连带着淋雨后那点残留的寒意也被彻底驱散了。
“嗯!好喝!”他满足地眯起眼睛,像只被顺毛的猫。
“好喝就多喝点!锅里还有呢!”江盛凌看着儿子吃得香,比自己吃了还高兴,又夹了一大筷子小白菜放进他碗里,“多吃菜!补充维生素!你看你瘦的!”
“儿子在学校吃食堂,油水哪有家里足。”楠亭松也给自己盛了碗汤,呼噜呼噜喝了一大口,发出满足的喟叹,然后看向楠寂瑶,“怎么样?今天开学第一天,新班级还适应吗?老师同学都还行?”
楠寂瑶正啃着一块排骨,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新班级?何止是“新”……简直是魔幻!冰山同桌、银发煞星、一千字检讨、政治课公开处刑……还有那颗糖和那把伞……
“还……还行吧。”他含糊地应道,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老师还是老王,政治课催眠功力依旧。”他避重就轻。
“老王啊?那老古板!”楠亭松显然也听说过这位教导主任的威名,哈哈一笑,“他是不是又训你们了?别怕他!该学学,该玩玩!只要咱不犯大错,他也不能把咱咋地!”他性格爽朗,对儿子是放养加信任。
“去去去!别教坏儿子!”江盛凌嗔怪地拍了楠亭松一下,又转向楠寂瑶,语气温柔,“瑶瑶,学习尽力就好,别有太大压力。跟同学好好相处,有什么事回来跟爸妈说,知道吗?”她看着楠寂瑶那双清澈的青色眼眸,心里总是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怜惜,总怕他在外面因为眼睛受了委屈。
“嗯,知道了妈。”楠寂瑶心里暖暖的,用力点点头。他夹起一块煎鸡蛋,金黄的蛋边焦脆,里面嫩滑,“爸,厂里今天那车很难修吗?耽误这么久?”
“嗨!别提了!”楠亭松一听这个来了精神,放下筷子比划起来,“一辆老掉牙的面包车,离合器片烧了!车主图便宜,换了个副厂件,结果没两天又不行了!死活赖我们上次没装好!跟他掰扯半天!最后检查一看,是他自己开车习惯不好,半联动猛轰油!好家伙,那离合片磨得跟纸一样薄!跟他说还不信!最后把新片旧片摆他面前才闭嘴!你说气人不气人?”他讲得绘声绘色,带着修理厂特有的烟火气和无奈。
楠寂瑶和江盛凌都听得笑起来。楠寂瑶一边笑一边想,比起老爸厂里这些鸡毛蒜皮的糟心事,自己学校里那点冰山、煞星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这种人啊,就是不讲理!下次再来,收他双倍工时费!”江盛凌给楠亭松夹了块排骨,“快吃,菜都凉了。”
“那必须的!下次他再来,看我不‘好好’招待他!”楠亭松得意地哼了一声,夹起排骨啃起来。
饭桌上气氛轻松融洽。楠寂瑶听着爸妈聊着厂里的趣事、菜市场的见闻、邻居家的八卦,偶尔插几句话。碗里的汤喝完了,江盛凌立刻又给他添上。盘子里的菜快见底了,楠亭松就把最后几块鸡蛋都夹到他碗里。
“爸,妈,我够了!你们吃!”楠寂瑶看着堆成小山的碗,哭笑不得。
“你正长身体呢!多吃点!”“就是!你看你瘦的!多吃肉!”爸妈异口同声。
楠寂瑶心里软得一塌糊涂。那些在学校里积攒的委屈、愤怒、困惑,在这个小小的、温暖的、充满了饭菜香和絮叨声的空间里,被无声地抚平、融化。他安静地吃着,青色的眼睛里映着暖黄的灯光,带着满足的笑意。
吃完饭,楠寂瑶主动帮着收拾碗筷,被江盛凌赶开了:“去去去!写作业去!或者歇会儿!这点活儿妈一会儿就弄完了!你淋了雨,别累着!”
楠亭松也摆摆手:“去吧儿子,看会儿电视也行,放松放松。”
楠寂瑶拗不过,只好回了自己房间。房间不大,但很整洁。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个书架。书架上除了课本,还有一些旧书和几个他小时候做的粗糙手工。墙上贴着一张泛旧的世界地图。
他没有开灯,借着窗外路灯透进来的微弱光线,走到书桌前。他把那个湿漉漉的书包从门口拿进来,放在椅子上。然后,他拉开校服裤子的口袋拉链,小心翼翼地掏出了那颗被他攥了一路、糖纸都有些皱了的薄荷糖。
绿色的糖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黯淡。他把它轻轻放在书桌一角。旁边,是那张被揉得不成样子、只写了不到一百字的检讨书纸团。
他看着这两样东西,青色的眼眸里情绪复杂。轻寒觉……那把伞……他今晚怎么回去的?那把旧伞……他会用吗?还是会嫌弃地丢掉?
他甩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走。算了,不想了!反正伞给出去了,糖也收了,两清!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身体和精神都疲惫到了极点。淋雨后的不适感似乎也涌了上来,头有点沉沉的。
他走到床边,也懒得换睡衣了,直接脱掉外面的长裤和毛衣,只穿着秋衣秋裤。柔软的、带着阳光晒过味道的棉被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气息。
他掀开被子,像条脱水的鱼一样,把自己重重地摔进了柔软的被褥里。
“呼……”满足的叹息从唇边溢出。身体的疲惫和淋雨后的那点寒意,在温暖的被窝里迅速被包裹、驱散。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些,淅淅沥沥的,像温柔的催眠曲。客厅里隐约传来爸妈压低声音的说话声,还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是人间最安稳的背景音。
楠寂瑶侧躺着,把脸埋进松软的枕头里。枕头上有妈妈用的洗衣液淡淡的清香,很好闻。
他感觉眼皮越来越重,像灌了铅。脑子里那些关于冰山同桌、银发煞星、政治课、检讨书、薄荷糖、蓝色旧伞的纷乱画面,像退潮的海水一样,渐渐模糊、远去。
身体的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淹没了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
他甚至没来得及去想明天要面对什么,也没来得及去感受口袋里那颗糖的存在。
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而均匀。
几缕湿漉漉的黑色碎发贴在光洁的额角,那抹青色的挑染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他蜷缩在被子里,像只终于找到安全洞xue的小兽,睡得毫无防备。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随着平稳的呼吸微微颤动。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回家后放松下来的、极浅的弧度。
窗外,雨声淅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