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吗
至于吗
教导处办公室。空气里弥漫着劣质茶叶和旧文件的味道。老王那张标志性的、仿佛永远在生气的国字脸,此刻更是黑得像锅底。楠寂瑶和易染像两根蔫了的豆芽菜,并排杵在办公桌前,大气不敢出。
易染在心里已经把各路神仙都拜了一遍,祈祷老王能快点结束这场“精神凌迟”。他偷偷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楠寂瑶,挤眉弄眼:完了完了,芭比q了!
楠寂瑶低着头,盯着自己洗得有点发白的帆布鞋鞋尖,脸颊还在发烫。他能感觉到老王那两道犀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还有……办公室里其他老师若有若无的视线。最让他如芒在背的,是坐在靠窗那张办公桌后的人。
轻寒觉。
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背脊挺直得像棵小白杨,正垂着眼看手里的一本竞赛习题册。阳光透过窗户,给他冷硬的侧脸轮廓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鼻梁上的眼镜片偶尔反射出一点微光。他仿佛置身事外,教导处里的低气压和两个倒霉蛋的窘迫,都与他无关。他连头都没擡一下,好像眼前这俩活人就是空气。
可偏偏就是他,用麦克风把他们“点”到了这里!
老王端起他那印着“优秀教师”字样的、杯壁沾满茶渍的大搪瓷缸子,咕咚灌了一大口浓茶,然后“咚”一声重重放下,声音震得桌上的文件都跳了一下。
“楠寂瑶!易染!”老王的声音像炸雷,带着唾沫星子,“开学典礼!那么庄重的场合!全校师生都在!你们俩在底下干什么呢?嗯?聊得挺欢实啊!当我瞎还是当我聋?!”
易染吓得一哆嗦,下意识想辩解:“王主任,我们没……”
“闭嘴!”老王眼一瞪,易染立刻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脖子一缩。“没?没聊?那轻寒觉同学点名是点错了?啊?”老王的手指头差点戳到易染的脑门上,“易染!就你那张嘴,叭叭叭的,整个礼堂就听你嗡嗡嗡!影响多恶劣!班风班纪都让你给带坏了!”
易染心里苦啊:冤枉啊青天大老爷!明明瑶瑶也说话了!但他不敢吱声,只能把头埋得更低,心里疯狂吐槽轻寒觉:好你个冰山学神!看着人模狗样,居然打小报告!心眼儿比针鼻儿还小!不就说了你两句“无效社交”嘛!至于吗!
老王炮口一转,对准了楠寂瑶:“还有你!楠寂瑶!”老王的语气稍微缓和了那么一丝丝,大概是对这个平时还算老实、乐于助人的学生还有点“恨铁不成钢”,“你平时表现不是挺好的吗?怎么也跟着易染胡闹?啊?开学第一天,就在全校面前被点名批评!丢不丢人?啊?你让其他班的老师怎么看我们三班?怎么看我们重点班的风貌?”
楠寂瑶的脸更红了,一直红到耳根。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他们只是在讨论转校生的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怎么说?说他们在八卦?那不是罪加一等?他只能小声嗫嚅:“王主任,对不起……我们错了。”
“错了?光知道错了就完了?”老王显然没打算轻易放过他们,手指敲着桌面,“校规校纪怎么说的?大型集会要保持肃静!尊重发言者!你们俩倒好,把会场当茶馆了?还聊八卦?”老王像是突然抓住了重点,眼神锐利起来,“聊什么八卦了?说来听听?我看看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让你们连开学典礼都听不进去!”
易染心里咯噔一下:完犊子!要露馅!转校生那事要是从他嘴里说出来,传到那个“刺头”耳朵里,他以后还想不想在班里混了?
楠寂瑶也慌了,青色的眼睛里满是慌乱。他下意识地擡眼,视线正好掠过窗边的轻寒觉。那人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连翻书的频率都没变一下,仿佛老王愤怒的咆哮只是背景白噪音。那份置身事外的冷漠,让楠寂瑶心里莫名地有点堵。
就在这时,轻寒觉似乎看完了那一页,修长的手指轻轻翻过一页习题册。纸张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这火药味十足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老王也注意到了这声音,他转头看了一眼轻寒觉,脸上的怒气似乎被强行压下去一点,大概觉得在“优等生”面前发火有损形象。他清了清嗓子,重新看向楠寂瑶和易染,语气稍微平复了些,但依旧严厉:
“念在是初犯,又是开学第一天,这次就不给你们记过了!”老王这话一出,易染心里刚松了口气,结果下一句又把他打回地狱,“但是!检讨书!每人一千字!明天早读课之前,交到我办公桌上!要深刻!要反省!要认识到自己错误的严重性!听见没有?!”
“听见了……”两个人蔫头耷脑地回答,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
“大点声!没吃饭啊?”老王吼道。
“听见了!王主任!”两人赶紧提高音量。
老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端起他的大茶缸喝了一口,算是暂时放过了他们。“行了,滚回教室去!好好反省!再有下次,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是!谢谢王主任!”两人如蒙大赦,转身就想溜。
“等等!”老王又喊住了他们。
两人僵在门口,心又提了起来。
老王的目光在楠寂瑶身上停顿了一下,带着点复杂:“楠寂瑶,你……”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挥了挥手,“算了,赶紧回去吧!别杵在这儿碍眼!”
楠寂瑶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赶紧和易染一起退出了教导处办公室。关上门的瞬间,两人同时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后背都湿了一层冷汗。
“卧槽……吓死爹了……”易染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拍着胸口,“一千字检讨啊!要了亲命了!都怪那个轻寒觉!看着人五人六的,背地里玩阴的!打小报告!呸!小人!”
楠寂瑶没说话,他脑子里还回响着老王最后那句欲言又止的话,还有……办公室里那个始终没有擡头的侧影。他摸了摸校服口袋,那两颗薄荷糖还在。
易染还在愤愤不平:“你说他至于吗?不就是我们说话声音大了点?他讲他的,我们聊我们的,井水不犯河水!他倒好,直接给我们送老王这儿来了!心眼儿也太小了!亏他还是年级第一!我看是年级第一小心眼!”
“也许……”楠寂瑶小声开口,青色的眼眸里有些困惑,“也许他真的觉得我们打扰到他发言了?或者……他觉得我们破坏了会场纪律?”他试图为轻寒觉的行为找个合理的解释,虽然他自己都觉得有点牵强。
“拉倒吧!”易染嗤之以鼻,“他那发言稿,自己念着都不带情绪波动的,会在乎底下有没有人听?我看他就是纯粹的看我们不顺眼!或者想在新学年立威,拿我们俩开刀祭旗!杀鸡儆猴!”
楠寂瑶心里沉甸甸的。易染的话虽然偏激,但似乎……也有点道理?昨天那个需要他帮助的轻寒觉,和今天这个冷漠举报他们的轻寒觉,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行了行了,别想了!晦气!”易染一把勾住楠寂瑶的脖子,强行把他往教室方向带,“赶紧回去写检讨是正经!一千字啊!我的天!我得编点啥才能显得‘深刻’……”
两人勾肩搭背地往教室走,刚转过走廊拐角,差点和一个人撞个满怀。
那人个子很高,穿着崭新的、甚至有点过于挺括的校服,拉链敞开着,露出里面一件花里胡哨的潮牌t恤。一头嚣张的银灰色短发根根竖起,耳朵上还戴着一排亮闪闪的耳钉。他斜背着书包,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正低头看得专注。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眉眼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桀骜和不耐烦。
易染和楠寂瑶赶紧刹住脚步。
那人也擡起头,露出一张轮廓分明、带着点混血感、相当帅气的脸。只是眼神很冷,像淬了冰的刀子,不耐烦地扫了他们一眼,眉头皱起,薄唇吐出两个字:“让开。”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易染被那眼神冻得一激灵,下意识地拉着楠寂瑶往旁边让了一步。
那人看也没再看他们,径直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目标明确地朝着——教导处办公室的方向?
易染看着那嚣张的背影消失在教导处门口,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猛地抓住楠寂瑶的胳膊,激动得语无伦次:“卧槽!卧槽槽槽!瑶瑶!看见没!看见没!银灰色头发!耳钉!那拽上天的样子!新校服都没压住他那身匪气!这肯定就是老王说的那个‘刺头’转校生!卧槽!真来了!直接奔教导处?牛逼啊!开学第一天就主动找老王喝茶?这哥们儿是个狠人!”
楠寂瑶也愣住了,看着那扇关上的教导处门。刚才那个转校生冰冷的眼神,和办公室里轻寒觉冷漠的侧影,在他脑海里交替闪过。这个高二(3)班,新学年刚开始,好像就注定不会平静了。
而此刻的教导处里,气氛再次变得诡异。
老王看着大喇喇闯进来、丝毫没有喊报告意思的银发少年,脸又黑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训斥,就见那少年目光随意地在办公室里一扫,最后落在了窗边那个安静看书的清冷身影上。
轻寒觉似乎感受到了这道毫不掩饰的、带着审视甚至挑衅的目光,终于从书页上擡起了头。
隔着几米的距离,隔着老王惊愕的脸,两道同样冰冷的视线在空中第一次交汇。
一个像万年不化的寒冰,沉静、内敛,却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