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糖

薄荷糖

长途汽车站像个巨大的、嗡嗡作响的蜂巢，混杂着汗味、廉价香烟味、方便面调料包味和无数疲惫焦躁的面孔。)**

楠寂瑶缩在硬邦邦的塑料候车椅上，怀里紧紧抱着那个瘪瘪的、边角磨损得厉害的旧背包。帽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一点苍白得没有血色的下巴。他微微佝偻着背，像一只试图把自己藏进壳里的蜗牛。

广播里机械的女声毫无感情地报着车次：“……开往云州的k****次列车，即将开始检票……”

云州。

一个在地图上很远很远的、完全陌生的名字。

一个他随手买的、能最快离开这里的、最便宜的终点站。

他捏着那张薄薄的、皱巴巴的车票，指尖冰凉。票面上冰冷的铅字印着目的地，像一道判决。

周围的人群开始骚动，提着大包小包涌向检票口。楠寂瑶被裹挟在人流里，像一片随波逐流的枯叶，被动地向前挪动。腰间的尾巴在宽大的旧外套下，软软地、没精打采地垂着，随着脚步偶尔蹭到背包，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摩擦感。

检票，过闸机，踏上月台。

冰冷的铁轨延伸向未知的远方。绿皮火车像一条沉默的钢铁巨兽，匍匐在那里，吞吐着混杂着煤灰和铁锈气息的烟雾。

他找到自己的车厢，是硬座。狭窄的过道里挤满了人和行李。他费力地挤到靠窗的座位，把背包紧紧抱在怀里，像个守护最后堡垒的士兵。旁边坐着个鼾声如雷的大叔，对面是一对带着吵闹孩子的年轻夫妻。

火车“况且况且”地开动了。窗外的站台、熟悉的城市轮廓，开始一点点倒退，加速，最终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块，消失在视野里。

走了。

真的走了。

这个认知像一块沉重的冰，终于重重砸进楠寂瑶早已麻木的心湖，激起冰冷刺骨的钝痛和……**铺天盖地的空洞**。

帽檐下，那对一直蔫蔫耷拉着的垂耳兔耳朵，似乎因为车厢的晃动，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就在这时，对面那个小男孩，大概是坐累了，开始扭来扭去，不小心把手里啃了一半的苹果掉在了地上，咕噜噜滚到了楠寂瑶脚边。

“哎呀！”小男孩叫了一声。

年轻的妈妈赶紧弯腰去捡，抱歉地对楠寂瑶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小伙子。”

楠寂瑶下意识地摇摇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颗滚落在地、沾了灰的苹果上**。

不是苹果。

是……**薄荷糖**。

记忆像开闸的洪水，带着冰冷又灼热的温度，瞬间将他淹没！

那个雨天放学，他把自己唯一的旧伞塞给没带伞的轻寒觉，然后和易染挤一把伞跑开……第二天，他偷偷把买好的三明治豆浆塞进轻寒觉的桌洞，自己趴在桌上装睡，心跳快得像打鼓……结果课间，他就在自己桌角，发现了一颗熟悉的、绿白相间的……**薄荷糖**。

还有……

还有在政治课上，被轻寒觉当众补充回答、点评检讨“逻辑不通”，他羞愤得把检讨书揉烂埋桌……结果，等他再擡起头，桌角又静静地躺着一颗……**薄荷糖**。

他当时气鼓鼓地抓过那颗糖，攥在手心，糖纸硌着掌心的感觉，和此刻心脏被攥紧的感觉……那么像。

一颗又一颗。

桌角。

课间。

甚至……在放学路上，那个冰冷又惊悚的“伴侣诉求”表白之后，第二天清晨，他的座位上，除了精致的早餐，旁边还放着一颗……**薄荷糖**。

那冰冷的、带着独特清香的甜味，仿佛瞬间在舌尖弥漫开来。

楠寂瑶猛地闭上眼睛，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又酸又胀。他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一点铁锈味，才勉强压下那股汹涌的、想要痛哭出声的冲动。

帽子里，那对柔软的耳朵，紧紧地、痛苦地……**贴在了冰凉的头发上，微微颤抖着**。腰间的尾巴在背包的遮掩下，也极其痛苦地……**蜷缩到了极限**，像一颗被揉皱的毛球。

那个人……

那个总是冷着一张脸、说话像机器播报、动作一丝不苟的人……

那个在他胃痛晕倒时，像一道光冲破人群、把他抱起来、自称“家属”的人……

那个在食堂，把最大最漂亮的那块糖醋里脊，平静地夹进他盘子里的人……

那个在放学的林荫道上，固执地牵着他手腕、笨拙地摩挲、说“试试”的人……

那个在清晨的餐桌旁，生疏地学着他掰馒头、最后接过了他递过去的那半块整齐馒头的人……

那个总在他桌角、在他手心、在他早餐旁……放下一颗又一颗冰冷薄荷糖的人……

他现在……在做什么？

毕业了吧？

一定考上了q大数学系吧？

全国一等奖？还是高考七百多分？

他那么厉害……目标那么清晰……一定……都实现了吧？

他……还记得自己吗？

那个突然消失、连一句告别都没有的同桌？

那个答应了他“试试”、却转身就彻底消失的……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