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
那个人
*(高三上学期那个清晨,天还没完全亮透,灰蒙蒙的,像一块没拧干的抹布。)**
楠寂瑶是被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惊醒的。声音从爸妈的卧室传来,一声接一声,闷得像破风箱在拉,带着一种不祥的、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的狠劲。
他像只受惊的兔子(字面意义xn),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帽子里那对柔软的垂耳兔耳朵瞬间警惕地竖起,捕捉着那令人心慌的声音。腰间的尾巴球也“唰”地一下绷紧,在睡衣下变成一颗僵硬的毛球。
他光着脚,连帽子都忘了戴,跌跌撞撞地冲向爸妈的房间。
门没关严。昏暗的光线里,他看到妈妈江盛凌正半跪在床边,用力拍着爸爸楠亭松的后背。爸爸佝偻着高大的身躯,脸憋得发紫,每一次咳嗽都让他全身剧烈地颤抖,额头上全是豆大的冷汗。床边的小痰盂里,赫然有一抹刺眼的……**暗红色**?!
轰——!
楠寂瑶感觉自己的脑子像被重锤砸中!瞬间一片空白!青色的眼睛因为极度的惊恐瞪得溜圆,里面清晰地倒映着爸爸痛苦扭曲的脸和那抹刺目的红!
“爸!”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哭腔的惊叫,扑了过去。
江盛凌擡起头,脸色比纸还白,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是熬了不知道多少夜的疲惫和巨大的恐惧。她看到儿子,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先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瑶……瑶瑶……”楠亭松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声音嘶哑得吓人,他艰难地擡起手,想摸摸儿子的头,手却抖得厉害,“没……没事……老毛病……”话没说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这哪是老毛病?!
楠寂瑶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记得,妈妈这段时间也总是脸色不好,说累,胃口差……他以为只是工作太辛苦……
“妈!爸!我们去医院!现在就去!”楠寂瑶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和哭腔,他手忙脚乱地去扶爸爸,青色的眼睛里全是水光,帽檐下的耳朵因为巨大的恐惧和担忧而紧紧贴着头发,瑟瑟发抖。
江盛凌看着儿子惊慌失措的样子,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她用力抹了一把脸,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瑶瑶……别慌……听妈说……你爸他……情况不太好……妈……妈可能也……”她没说下去,但眼神里的绝望说明了一切。
轰隆——!
楠寂瑶感觉自己的世界彻底塌了!
爸妈……都病了?
很重……很重的病?
那抹刺眼的红,爸妈痛苦的脸,妈妈绝望的眼神……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浑身冰冷,手脚发麻,腰间的尾巴僵直得像块石头,连恐惧的颤抖都忘了。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成了楠寂瑶最熟悉也最恐惧的气息。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单,冰冷的仪器,还有爸妈一天比一天憔悴灰败的脸。
他像个陀螺一样转。学校?早就顾不上了。他悄悄去办了休学(或者说,几乎是退学)手续,面对班主任的询问,他只低着头,声音干涩地说:“家里……有事。”再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怕一开口就会崩溃。
易染打过几次电话,声音充满困惑和担忧:“瑶瑶?你怎么不来学校了?出什么事了?冰山他……”
“染染,我……家里有点事,暂时……回不去了。”楠寂瑶打断他,声音哑得厉害,强忍着哽咽,“帮我……帮我跟老师说一声。”他没提轻寒觉。不敢提。那个名字像一根刺,轻轻一碰就会扎得他鲜血淋漓。
他退了租住的小屋,搬进了医院附近一个更小、更破旧的单间。白天,他在医院守着。看着爸爸插上各种管子,在病床上痛苦地喘息;看着妈妈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照顾爸爸,自己却偷偷跑到卫生间呕得天昏地暗。晚上,他回到冰冷的出租屋,看着桌上冷掉的馒头,胃里绞痛,却一口也咽不下。
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爸爸的肺癌确诊了,晚期。妈妈的检查结果也出来了,是累出来的重病,同样凶险。积蓄很快见底。亲戚朋友能借的都借遍了,杯水车薪。
他偷偷找以前福利院认识的、路子不太干净的“朋友”,接了一些没人愿意干的、又累又危险的零工。搬货搬到肩膀磨破皮,在深夜的餐馆后厨洗堆积如山的盘子,手指泡得发白起皱。每次拿到那点微薄的、沾着油污的钞票,他都紧紧攥着,像攥着救命的稻草,第一时间跑去缴费窗口。
他瘦得脱了形。校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帽檐压得更低了,几乎遮住整张脸,只露出一点苍白尖削的下巴。那对柔软的兔耳朵因为巨大的压力和疲惫,总是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蔫蔫地贴在帽子里。腰间的尾巴球也失去了活力,总是软软地垂着,像失去了所有支撑。
他不敢照镜子。怕看到镜子里那个眼眶深陷、眼神空洞、只剩下麻木躯壳的自己。
他更不敢想学校。
不敢想那个座位。
不敢想……那个人。
那个人……他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等他去上学?是不是还在他桌角放早餐?是不是……会找他?
每次这个念头冒出来,都像一把钝刀子在他心口反复切割。疼得他蜷缩在出租屋冰冷的床上,把脸深深埋进枕头,无声地流泪。腰间的尾巴因为巨大的痛苦和思念而紧紧卷成一团,瑟瑟发抖。
他不能告诉他。
不能拖累他。
他那个像精密仪器一样运转、目标清晰的人生,不该被自己家这片绝望的泥沼拖垮。
他删掉了手机里所有和学校、和易染、和……那个名字有关的联系方式和信息。像切断自己与过去温暖世界最后的脐带。
**(高三下学期,春天本该来了,但楠寂瑶的世界却进入了最冷的寒冬。)**
爸爸先走的。
在一个飘着冷雨的深夜。仪器刺耳的警报声像最后的丧钟。楠寂瑶握着爸爸那只枯瘦的、布满针眼的手,感觉那点微弱的温度一点点流逝。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砸在爸爸冰冷的手背上。帽子里,那对耳朵死死地贴着头发,僵硬得像两块冰冷的石头。腰间的尾巴蜷缩到了极限,一动不动。
爸爸最后看了他一眼,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舍和巨大的愧疚,嘴唇翕动了一下,终究没能发出声音,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楠寂瑶的世界,塌了一半。
妈妈的身体,在巨大的悲痛和疾病的折磨下,也迅速垮了下去。她像一盏熬干了油的灯,迅速地黯淡下去。她不再有力气安慰儿子,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醒来时也只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
楠寂瑶守在妈妈床边,握着妈妈同样枯瘦的手。他不敢睡,怕一闭眼,妈妈也不见了。他变得异常沉默,像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机械地做着该做的事:喂水,擦身,叫护士换药……
出租屋里,属于爸爸的几件旧工装还挂着。桌上,妈妈没吃完的半罐腌萝卜丁已经长了毛。整个屋子弥漫着一种冰冷的、绝望的死气。
在一个同样寂静的夜晚,妈妈也走了。
走得很安静。像一片枯叶,悄无声息地飘落。
楠寂瑶坐在病床边,握着妈妈已经冰冷的手,呆呆地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没有哭,没有喊。巨大的悲伤像一块沉重的冰,冻住了他所有的感官和反应。帽檐下,那对兔耳朵软软地、毫无生气地垂着,仿佛也失去了生命力。腰间的尾巴拖在冰冷的椅子上,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