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师
摄影师
(云州的冬天,湿冷像能钻进骨头缝里。)**
楠寂瑶租的那个小单间,在老城区一栋墙皮剥落的筒子楼里。窗户关不严实,冷风飕飕往里钻。屋里除了一张吱呀作响的旧铁架床、一个掉漆的破桌子,就只剩他那个瘪瘪的背包。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和灰尘气。
他蜷缩在单薄的被子里,帽檐压得低低的,只露出小半张苍白瘦削的脸。呼出的气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白雾。腰间的尾巴在旧毛衣下软软地垂着,像个失去弹性的毛球,没什么生气。胃里空得发慌,昨天买的最后两个冷馒头已经啃完了,口袋比脸还干净。
窗外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他盯着天花板上一条蜿蜒的裂缝,脑子里空空荡荡,像一片冻僵的荒原。过去那些鲜活的、带着温度的记忆——青色的挑染、冰山的薄荷糖、爸妈的笑脸——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模糊的毛玻璃,只剩下冰冷麻木的轮廓。
不能这么躺着。
会冻死。
会饿死。
这个念头像根细针,扎破了他麻木的壳。他挣扎着爬起来,套上那件最厚实(但也单薄)的旧外套。帽檐依旧压得很低。他得出去,找点活干。什么都行。
**(老城区的街巷弯弯绕绕,石板路湿漉漉的,泛着冷光。行人不多,都缩着脖子行色匆匆。)**
楠寂瑶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一抹灰色的影子。寒风刮在脸上,刀割似的。他下意识地把手揣进兜里,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空洞。胃里绞痛的频率越来越密。
走到一个稍微开阔点的小广场,旁边是条仿古的商业街,游客也少得可怜。广场角落,一个穿着亮橙色冲锋衣、背着巨大黑色摄影包的男人,正对着一个锈迹斑斑的老邮筒调整三脚架。他动作麻利,神情专注,和周围灰扑扑的景致格格不入。
楠寂瑶的视线扫过那个男人,没什么停留,只想快点穿过广场。
就在这时,那个摄影师——盛盼,大概是想换个角度,往后退了一步,正好挡在了楠寂瑶面前。
“哎,对不住啊哥们儿!”盛盼赶紧让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带着点北方人的爽朗劲儿。他目光扫过楠寂瑶低垂的帽檐和瘦削的身形,最后落在了……**楠寂瑶因为寒风下意识擡起、想挡一下脸的左手上**。
那双手,指节修长,骨节分明,带着点冻出来的微红,但形状很好看。尤其是指尖,有种天生的、带着韧劲的线条感。
盛盼的眼睛,职业性地……**亮了一下**。
“嘿,哥们儿!”盛盼突然开口,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热情,他拍了拍自己胸前挂着的、看起来就很专业的单反相机,“帮个忙呗?我这自拍杆坏了,想跟这老邮筒合个影,缺个按快门的!就一下!成不?”
楠寂瑶被这突如其来的请求弄得一愣。他下意识地想摇头,想绕开。但看着对方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眼神,还有那架看起来很贵的相机……他喉咙动了动,拒绝的话堵在嘴边,最终只发出一个干涩的:“……我……不会。”
“嗐!简单!”盛盼不由分说,一把将相机从脖子上摘下来,塞到楠寂瑶手里,动作快得像怕他跑了,“就这样!你看取景框,把我框进去,邮筒也要在!然后按这个圆钮!按一下就行!跟按手机拍照一样!”
相机沉甸甸的,带着金属的冰冷和皮革的质感。楠寂瑶有些无措地捧着这个陌生的“贵重物品”,手指僵硬。他被迫擡起头,帽檐下,那双因为长期缺乏营养和睡眠而显得有些暗淡、却依旧清澈的青色眼睛,透过取景框,看向对面。
取景框里的世界,被切割成一个清晰的矩形。
灰暗的天空。
锈迹斑斑的绿色邮筒。
穿着亮橙色冲锋衣、笑容灿烂、比着剪刀手的盛盼。
还有……背景里几株在寒风中瑟缩的、光秃秃的树枝。
一种奇异的、被框住的秩序感。
楠寂瑶的手指,无意识地搭在了那个圆圆的快门上。他屏住呼吸,努力想把那个笑容灿烂的人和邮筒都框进中心。帽子里,那对蔫蔫的耳朵,因为这份突如其来的专注,似乎……**极其轻微地竖了竖**?像是被唤醒的本能。
他的指尖,带着一种自己都没察觉的、近乎天然的稳定感,轻轻按了下去。
“咔嚓!”
清脆的快门声响起。
“成了!谢了啊兄弟!”盛盼几步跨过来,拿回相机,迫不及待地翻看屏幕上的照片。
他只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就顿住了。随即,眼睛猛地睁大,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
“我靠!”他爆了句粗口,猛地擡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楠寂瑶低垂的帽檐,那眼神像是要穿透布料看清下面的人,“哥们儿!你……你学过摄影?!”
楠寂瑶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茫然地摇摇头:“……没……没有。”
“不可能!”盛盼激动地指着相机屏幕,声音都拔高了,“你看这构图!这光影!这……这他妈感觉!绝了啊!我让你把我和邮筒框进去,你就真框进去了!位置卡得刚刚好!后面那几根枯树枝简直是神来之笔!把整个萧瑟的氛围感都拉满了!还有这瞬间抓的!我表情正好!这……这是天赋啊兄弟!”
盛盼唾沫横飞,激动得手舞足蹈,引得旁边几个零星的路人都看了过来。
楠寂瑶被他夸得懵了,脸颊有点发烫,更多的是茫然无措。他刚才……只是觉得那样看着顺眼……就按了……
“不行不行!不能埋没了!”盛盼像是做了个重大决定,一把抓住楠寂瑶的胳膊(力道有点大),眼神热切得像两团火,“哥们儿!我叫盛盼!开摄影工作室的!就在前面那条街!正缺人呢!你来不来?包吃包住!有工资!就干助理,打打灯,扛扛设备,空了跟我学!你这天赋不学太浪费了!真的!”
包吃包住?
有工资?
这四个字像黑暗里突然亮起的火柴,微弱,却足以照亮楠寂瑶眼前冰冷的绝望。
他胃里还在绞痛,口袋里空空如也,出租屋像个冰窖。他没有选择。
帽檐下,青色的眼睛因为巨大的冲击和一丝渺茫的希望而微微睁大。腰间的尾巴在旧外套下,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生机,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卷了一下尾巴尖**。
他看着盛盼热切得近乎烫人的眼睛,听着对方嘴里蹦出的“工作室”、“助理”、“工资”这些对他来说如同天籁的词……
喉咙干涩得厉害。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带着点不敢置信的颤抖:
“……真……真的吗?”
“……包吃包住?”
“千真万确!”盛盼拍着胸脯,“我盛盼说话算话!走!现在就带你去看看地方!保证比你在这儿吹冷风强!”
楠寂瑶看着盛盼真诚(或者说过于热情)的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冻得发红、空空如也的手。那架昂贵的相机仿佛还残留着冰冷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