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糖块
小糖块
盛盼的摄影工作室,藏在仿古商业街后面一栋新装修的loft里。推开厚重的玻璃门,一股混合着新家具、咖啡豆和某种电子设备特有的、干净又有点臭氧味的暖风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外面湿冷的寒气。)**
楠寂瑶站在门口,像只误入现代丛林的小动物,有点手足无措。脚下是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深灰色水泥自流平地面。头顶是裸露的黑色管道和轨道射灯,冷白的光线均匀洒落。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城市街景,被窗框切割成流动的画面。
空气里响着低沉的背景音乐,还有清脆的键盘敲击声、鼠标点击声,以及压低的、讨论着“光圈”、“景深”、“后期调色”的专业对话。几个穿着时髦、发型各异的年轻人坐在宽敞的工位前,对着巨大的苹果显示器忙碌着,没人擡头看他一眼。
这里的一切都和他那个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的出租屋,还有寒风凛冽的街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高级,忙碌,充满一种……**冰冷的秩序感**?有点像……某个人的气质?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被他迅速压了下去。腰间的尾巴在宽大的旧外套下,因为骤然温暖的环境和陌生感,不安地蜷了蜷。
“愣着干嘛?进来啊!暖和吧?”盛盼的大嗓门打破了楠寂瑶的怔忪。他拍了下楠寂瑶的后背(力道不小),指着靠里面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喏,看到没?靠窗那排,倒数第二个位置,空着的,你的!先把包放下!”
角落里那个位置,背对着大部分热闹,旁边就是巨大的落地窗。一张简洁的白色l型工作台,配着一张看起来就很舒服的人体工学椅。桌上放着一台崭新的苹果笔记本电脑(盖着),一个超大显示器(黑着屏),还有一套……**看起来就很高端的键鼠**。
楠寂瑶抱着自己那个破旧的背包,有些迟疑地走过去。他的旧外套和这个充满设计感的环境格格不入,像一块灰扑扑的补丁。他小心翼翼地把背包放在光洁的地板上(没敢放桌面),然后在那张看起来很贵的椅子上……**极其缓慢地、带着点试探地坐了下来**。
椅子很软,包裹感很好,比他出租屋的硬板凳舒服一万倍。但他坐得有点僵硬,背挺得笔直,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像第一次上课的小学生。帽檐依旧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别拘束!以后这就是你的地盘了!”盛盼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台黑色的、看起来很专业的单反相机,“啪”地一声放在楠寂瑶面前的桌子上,金属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喏,佳能r5,先熟悉熟悉手感!说明书在抽屉里,自己看!不懂就问!那边饮水机,咖啡茶叶自己弄!wifi密码贴墙上!我先去处理个图!”
盛盼像一阵风,噼里啪啦交代完,又风风火火地冲回自己靠里的大办公室去了,留下楠寂瑶一个人,对着桌上那台冰冷的“巨兽”和周围陌生又高级的环境。
空气里只剩下低沉的音乐和远处同事敲键盘的声音。
楠寂瑶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凉意和咖啡香的空气涌入肺里。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碰了碰那台相机的金属外壳。
冰凉的触感传来。
他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又忍不住再次伸出去。这次,他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极其缓慢地、笨拙地……**把相机拿了起来**。
沉甸甸的。
比他想象的重多了。
他学着盛盼的样子,把相机挂在脖子上,冰凉的金属贴着他单薄的旧毛衣,激得他微微瑟缩了一下。他试着凑近取景框,里面一片漆黑。他无措地摸索着机身上复杂的按钮和转盘,完全看不懂。
帽子里,那对蔫蔫的耳朵,因为这陌生的挑战,似乎……**极其轻微地竖了竖**?像是在努力接收信息。
他拉开抽屉,果然看到一本厚厚的、图文并茂的说明书。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拿出来,摊在光洁的桌面上,借着明亮的灯光,一个字一个字地、极其认真地看了起来。青色的眼睛因为专注而微微睁大,长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时间在专注中过得很快。)**
当盛盼再次从办公室探出头时,就看到楠寂瑶还保持着那个近乎僵直的坐姿,只是面前摊开了厚厚的说明书,手里拿着相机,正极其缓慢地、对照着说明书上的图示,尝试着调整镜头上的一个转环。动作生涩,却透着一股子专注的韧劲。
“怎么样?搞明白点没?”盛盼走过去,声音放轻了些。
楠寂瑶吓了一跳,手里的相机差点脱手,他赶紧护住,有些慌乱地擡头,帽檐下的眼睛带着点初学者的茫然:“……在……在看光圈……”
“行!慢慢来!不急!”盛盼满意地点点头,他就喜欢这股子认真劲儿。他环视了一下,看到旁边一个工位上堆着些乱七八糟的小道具——几个色彩鲜艳的几何体,一个复古黄铜闹钟,一小盆蔫头耷脑的绿萝,还有……**一盒开封了的、绿白相间包装的……薄荷糖**?
盛盼眼睛一亮,走过去把那盒薄荷糖抓了过来,顺手又拿起那个黄铜闹钟和一两个几何体,一股脑儿放到楠寂瑶空荡荡的桌面上。
“光看说明书多没劲!来,练练手!”盛盼指着那堆东西,“就拍它们!静物!找感觉!怎么好看怎么摆!怎么顺眼怎么拍!别怕浪费快门!大胆试!拍完导电脑里自己看看!”
说完,他又风风火火地去忙别的了。
楠寂瑶看着桌上突然多出来的“作业”——复古闹钟的金属光泽,几何体鲜艳的棱角,绿萝蔫蔫的叶子……还有……**那盒薄荷糖**。
熟悉的绿白包装。
冰冷的,方方正正的小糖块。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猝不及防地狠狠捏了一下!尖锐的痛楚瞬间蔓延开来,伴随着汹涌而至的、冰冷又灼热的回忆!
桌角的薄荷糖。
手心里的薄荷糖。
早餐旁的薄荷糖……
那个人……
楠寂瑶的脸色瞬间白了白,他猛地低下头,死死盯着说明书上的图示,手指用力攥紧了冰冷的相机机身。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帽子里,那对刚刚因为专注而有点精神的耳朵,瞬间又蔫蔫地、痛苦地……**贴在了冰凉的头发上**。腰间的尾巴在椅子靠背上,也极其痛苦地……**蜷缩成了一团**。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盒糖。
把目光死死钉在闹钟和几何体上。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开始笨拙地摆放那些道具。把闹钟挪到左边,几何体放到右边,绿萝放在后面……不行,看着别扭。他又把闹钟放中间,几何体散落在周围……还是不顺眼。
他像在跟谁较劲,一遍遍调整,动作越来越急,呼吸也有些紊乱。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直到他无意识地、几乎是带着一种自虐般的麻木,把那个小小的、绿白包装的薄荷糖盒,推到了构图最不起眼的右下角。
一个小小的、冰冷的绿色方块。
看着取景框里终于“顺眼”了的画面——闹钟、几何体、蔫绿萝,以及角落里那个模糊的绿色小点——楠寂瑶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胸腔里翻涌的酸涩。
他举起相机,像完成一个艰难的任务,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按下了快门。
“咔嚓。”
清脆的快门声在安静的角落里响起。
他放下相机,像耗尽了所有力气,后背微微靠进柔软的椅背里。帽檐下,青色的眼睛有些失神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桌面上,那盒薄荷糖静静地躺着,绿白包装在冷白的灯光下,刺眼得像一个冰冷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