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酒入愁肠夜微凉（2）
第160章酒入愁肠夜微凉（2）
醉意朦胧，月落那苍白依旧的面色终于在酒意的熏染之下，染上了朵朵桃花的微红，美目潋滟流转，熏醉的意味绵长，右手食指无意识的绕着酒碗光滑的边沿来回转动，月落看着那渐空的酒坛，脸上满是带着醉意的笑容。
“牧辰，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你带着这坛酒来，是想帮我消消那郁结在肺腑中的愁意？”酒意蹒跚，月落醉眼迷离，其实她的酒量本不至于如此之浅，然酒不醉人人自醉，是喜事，却也是悲凉。
“你的酒量什么时候浅成这样？”嘴上虽然这么关切的说着，然而手起手落之间，牧辰却又是给月落斟满了一碗清酒。借酒消愁愁更愁，曾经因着那不解的愁绪而几度酩酊大醉的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其中的道理？
然而甫一从暗月口中得知月落那段被封尘的记忆，牧辰便已然如同被雷电劈中一般，僵直了身子，破碎了胸口，半晌才缓过神儿来。自己一个毫无关系的旁人都尚且如此，更何况月落这个与慕青寒一世接连一世，纠缠不清的当事者？月落对暗月的冷声追问一声声听在耳中，牧辰对她那冷静的速度虽是有所敬佩，然而更多的，却是担忧。
那样短暂的时间里目睹那样一场撕心裂肺的过往，却又不能痛痛快快的将心中的苦闷宣泄出来，月落的心绪要被压抑成怎样一副模样，牧辰想都不敢想。
于是踏着暗月离开的步伐，牧辰便登时唤人盯着魔界各个入口，只要月落一现身，便立刻来通知他。开启殿后树下那几坛封存已久的老酒，牧辰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让她大醉一场，无论如何也要让她大哭一场。
“我酒量哪里浅啦？这才刚刚喝到哪里跟哪里？你若是再搬几坛子酒来，我照样能全部喝光。”醉意朦胧，语意张狂，月落放肆无忌的笑着，将牧辰刚刚斟满的酒碗举到唇边，痛快的饮尽，却是借着那满口的酒香，对牧辰说道：“刚才我说到哪儿了？”
“你说到，我带酒来是为了让你消消郁结进肺腑的愁意。”好笑的看着已然醉意朦胧的月落，那粉色面颊上的桃花红更重，微微的酒气熏着，在这闪烁不明的烛光中煞是有趣。
“我肺腑中有没有郁结什么愁绪咱们暂且不说，牧辰，我跟你讲啊，这酒，可是真的消不了什么愁的啊。”烂若桃花般的脸颊上绽放出一个神秘的笑容，放下酒碗，月落晃一晃手指，面容上颇为得意的说道：“小时候，嗯，就是我还是凡人的时候的小时候，我爹爹曾经教过我一首很长很长的诗，前面的我都记不住了，实在是太长了，但是最后，最后有一句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哦？最后一句？最后一句是什么？你念给我听听，看我知不知道，我好歹也是小时候读过书的。”唇边的笑意不减，牧辰觉得月落醉酒的模样甚是有趣，然而才不过这几碗的酒量便已然让她醉酒如斯，牧辰又不免在心中微微叹口气。还逞强说自己没有郁结的愁绪呢，没有的话，怎么醉成这样？
“你别急啊，我这不正要念给你听嘛。”似是着恼了牧辰的打断，月落那如暮春时节柳叶般的细眉微微的皱在一起，挥挥手打断牧辰，然后似是回忆一般的念道：“莫道有酒终需醉，酒入愁肠愁更愁。”
“所以呢？”不甚浓重的卧蚕眉轻轻上挑，牧辰好笑的看着指手画脚的月落，装作没听懂一般的问道。
“所以，如果我心里真的有什么愁绪烦恼，你这样给我酒喝，我会更愁的你不知道么？”醉意浓重，月落脸上的笑意更深，眼圈却不由自主的泛着微微红意，口中反复喃喃着：“我会更愁的，你不知道么？我会更愁的……”
“月落，方才你不还说你心里没愁叫我不要胡说么？现在为什么又说我给你酒喝会让你更愁？你到底有没有在愁，又或者，你到底，在愁些什么？”眼看着月落的眼眶微微泛红，低声呢喃的语调中也带了几丝哽咽的颤抖，牧辰知道，他今日的目的快要达到。于是半是认真半是哄骗，牧辰继续的将她强忍在眼眶中的泪意点点勾出。
“我在愁些什么？”前一刻还黏稠的声音突然变得愣愣的，月落满是水雾的眸色中闪过一丝挣扎，呆呆的看着面前神色略略有些担忧的牧辰，月落似是在自言自语，却又似是在向牧辰寻求帮助。
“月落，你……”欲言又止，月落脸上那怔愣的表情，忽然让牧辰心中一紧，痛意伴着悔意一起袭来，牧辰突然有些后悔，或许，自己不该这般的将她的心事翻腾出来，或许，那样的愁绪就本该捂死在自己的心中。
“我也不知道我在愁什么啊，牧辰，真的，我也不知道。”大大的眼眸中漾起层层水汽，月落看向牧辰的眸色中满是茫然，“以前我一直在愁我是谁，尤其是先前闯了锁妖塔，仙界的人说我身份不明，我就更想知道我到底是谁。我觉得，我觉得我找回原来封尘的记忆，便能解除这个烦恼，然而江凌枫他们却拦着我，不想让我找回事情的真相，还明明白白的告诉我，我之所以忘记，是因为当初的我不愿意再想起。于是我开始更加的愁，愁我到底怎样能顺利的找回记忆，也愁我当初到底为什么要选择忘记，更愁我到底能不能接受事情的真相。”
滚烫的泪珠终于溢出眼眶，颗颗晶莹饱满，顺着月落那因激动而涨红的脸颊滚滚而落，流到唇角，渗入口中，丝丝缕缕的苦涩之意泛滥弥漫。
“那么现在呢，你找回了记忆，明白了你当初为什么要选择忘记，可是你还在愁，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接受事情的真相么？”抬手递去一块干净的手帕，难得的不是黑色紫色，而是浅浅的月白，绣着几棵青葱的草木，牧辰看着月落泪流满面的模样，轻轻的松了一口气，果然，还是让她哭出来才是对的。
“真相之所以是真相，就在于不管我能不能接受、愿不愿意接受，它都在那里，不会消失，也不会改变。所以，我从来便很能接受真相。但是我……我却……”声音里带了难以抑制的颤抖，晶莹滚烫的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接连坠落，月白色的手帕上晕出深深浅浅的痕迹，月落颤抖着双唇，半晌才勉力从牙缝中挤出几句艰难的话。“我在愁，我到底，我到底要怎么面对慕青寒……”
面沉如水，牧辰对月落的答案一点儿都不感到意外。
情字何解，情字无解。
面对那样惨痛的过往，面对那样背负着血海深仇的一个人，却不是旁人口中说出的“恨他”那两个字那般简单。
然而，害怕面对，却恰恰说明不恨。
若不然，恨一个人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可以日日盼着他倒霉，可以日日出声诅咒，甚至可以日日追杀下毒，直到他死在自己手中。每一个报复的手段都可以亲力亲为，亲眼看着他痛苦，亲眼看着他绝望，亲眼看着他灭亡，才是一个有恨的人心中最为痛快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