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酒入愁肠夜更浓(1)
第159章酒入愁肠夜更浓(1)
回到魔界已是月色悄然,踏着不甚明亮的细碎星光,月落一路走回暂居的院落,却并没有看到这个时辰原本应该有的烛火。错落的房屋在墨色倾泻的夜色中影影幢幢,沉睡的鸢尾花在夜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的声响,院子里安静如斯,定是花盏与江凌枫都不知去了何方。
无心入睡,更无心回房,抬手化出一柄细细的灯台,豆心大的烛火在微凉的夜风中瑟瑟,经过一天的放空,月落终于可以让那奔涌起伏在心中的滚滚波涛平静几许,好好的理一理那些突然便涌入脑海中的种种纷乱记忆,与那些随之而来的杂乱飘飞的心绪。
当初的自己,之所以选择将往事封尘,之所以决绝无悔的喝下那一杯忘川水,为的,便是同曾经的慕青寒做个彻底的了断。然而,这了断的根源却是他重归仙位后的爽约,而并非那最后一场惨烈凄凉的杀戮。
说到底,自己还是没办法怪他的。
哪怕亲眼看着他领兵杀光自己全部的亲人,哪怕亲眼看着他带人将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变成炼狱般的血流成河,哪怕亲眼看着他抬起曾经将自己揽在怀中的臂膀,然后将那被自己赏玩过无数次的长剑刺入自己的心口,自己似乎,也从来没有对他产生过一丝一毫的恨意。
直到最后,忘川河畔的猎猎旗风中,耳听着那盘旋呼啸在狂风中的哀戚悲凉的呼号声,胸膛里跳动着的那颗心,虽然早已冰冷,却仍旧没有一丁点儿的恨意,却多了几分无奈和自嘲,多了几分彻骨的寒意与最终的放弃。
恨其实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往往是心凉、心寒,然后心如死灰。
毕竟,恨的来源是爱,有恨就还有感情,还有牵挂,还有不舍,而心如死灰,却才是真真正正的什么也没有了。
然而,却为什么又要再度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为什么要那般温柔的对待自己,为什么要那般体贴的呵护自己,又为什么要再度贴上来说爱自己?
沉沉的夜色似打翻的砚台,汩汩的浓墨源源不断的四溢而出,将那原本清明的天空染上浓重的黑色,却并不曾止歇,而是一层又一层的增厚,变浓,压抑的令人喘不上气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自远方传来,细碎而急躁的步履令月落心中了然,来的人定是花盏。
果然念头未尽,人影已至,漆黑的夜色中,那一抹纤细娇小的身影却没了惯常的袅袅婷婷,站在院落门口张望,却只看到院中一方石桌,一豆灯火,还有灯火前一个面色孤寂的人影。
“尊上呢?尊上没有回来么?”花盏的声调一如她方才匆匆赶来的脚步,细细碎碎却带着无比的焦灼,望向月落的眼眸中亦是难以掩饰的焦急,然而却又带了三分不甚明了的情绪,似是怜悯,又似是自嘲。
“出什么事了吗?我回来的时候院子里就没有人。”眼瞧着花盏面上的神色不若平常,语气里也带着异乎寻常的慌乱与焦躁,月落不由得眉头紧蹙,沉寂的心中微微有些发凉,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问道。
“没,没什么,我,我再去找找他,真的,真的没什么。”看着月落似是有向自己走来的趋势,一向话语伶俐的花盏竟然有些结巴,断断续续的将口中的话说完,便又立刻转身离开。杏色的身影来去如风,掀起一地的鸢尾落花在墨色的夜空中纷飞飘舞。
刚刚从仙界得到那个惊人的消息,花盏在短暂的怔愣之后,第一个想到的,竟然不是如何能够隐秘的将消息第一时间通知到江凌枫耳中。彼时浮现在她眼前的,却是月落那单薄的身影,心底里蓦地涌上一股悲凉,花盏娇嫩的脸庞兀自笑得凄然,却不知是为她,还是为自己。
诧异的看着花盏完全反常的表现,月落想要伸手去拦,却在抬手的一瞬间瞥见了不知何时站在院落一隅的身影,于是利落的收了抬起的手臂,月落转身对着那黑暗的院角,话音里带着好笑的声调,说道:“我竟然是出神出的太厉害了,连你来了都没有觉察。不过你也真是,既然来了,干嘛不现身?躲在那黑黢黢的角落里是个什么意思?显示一下你穿黑袍的优势?”
“我不过是听说你回来了,似乎还十分伤情,所以拎了一壶好酒来帮你消消愁。谁知道来的时间不对,恰好遇上你招呼花盏,我又看她面色不对,所以才临时起意躲在一旁待一会儿。若是你们有正经事情说,我就改日再来,若是你们吵起来,我就看看热闹再走。”满脸的无奈,一袭黑袍的牧辰打趣着从那暗黑的角落里走出来,垂着的右手里果然拎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褐色酒坛,稍显稚嫩的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却又含着几分思索,显然,方才花盏的反常他也看在了眼里。
“我不过是才离开了几天,你竟然变得如此油嘴滑舌,还真是天下奇闻了。”接过牧辰手中的酒坛子放在石桌上,透过那微弱的灯光,月落瞧着牧辰面上的思索神情,继续说道:“你也看出来她今天不对劲儿了吧,只可惜我和她一向关系不佳,不如你追上去打听打听,或许能知道些什么。”
“我不说,你还真当我不知道?花盏时常鬼鬼祟祟的来来去去,你当暗月没有注意到?她之所以能次次平安而没有被重梓或者其他人抓住,除开她自己幸运及江凌枫暗中护着之外,哪次不都是暗月做了手脚?看样子,今天她的来处怕也是你我心知肚明。所以,你觉得我追上去问,能得到什么结果?”懒得搭理月落脸上那略带神神秘秘的调笑的表情,牧辰随意的往石桌前的圆凳上一坐,随手化出两个酒碗,抬头看向烛火对面的月落说道:“就用碗吧,杯子什么的喝起来太过斯文,一点儿都不过瘾。”
“啧啧,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个斯斯文文的少年呢。”瞧着牧辰面上那掩饰不住的少年之色,月落虽然是刚被他毫不留情的拆了台,心情却半分也没有受到影响,毕竟花盏溜出去在魔界与仙界之间互通消息这件事,就算瞒得了重梓、瞒得了则瑀,她也从来没想过能瞒得了暗月。这一层,恐怕,慕青寒和江凌枫也在心里清楚明白的很,然而却仍旧敢放手这么做,怕是料定暗月会替他们隐瞒。
“可是你说,暗月她这么做,图什么?唔,好香的酒。”一边开启酒坛的封口,月落一边随口问道。尘封的酒坛初初开启,沁人的酒香便顿时四散溢出,散逸在清浅的夜风之中,将这无边的夜色熏得昏昏欲醉。
“你这么着,又是图什么?”耳听着老酒入碗的清凌凌的声响,鼻息之间缭绕着令人沉醉的香意,牧辰看着月落抬手倒酒的豪迈姿势,唇角含笑,几个字问得似乎毫不在意,却又意味深长,就如这陈年老酒,香气并不十分浓烈,却隽永绵长,令人回味无穷。
“你问的,究竟是我怎么着呢?是我不明不白的在这仙界活了五百多年?还是我不明不白的在青华跟着慕青寒这许多时日?抑或是这不明不白的待在魔界游手好闲?又或者是我看来一场不明不白的五百多年前的被慕青寒抛弃的过往?”不疾不徐的将自己面前的酒碗同样倒满清酒,碧青色的酒水在茶色的酒碗中晕荡开去,恍惚间竟看得到慕青寒的影子,月落口中连续的几个“不明不白”间带着一丝比一丝浓重的叹息,问道最后,却是将自己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