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往生镜前浮生尽（13）

第155章往生镜前浮生尽（13）

月落压抑着的哭泣声仿若一记记重锤，深深的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中。

伸出手去想要安抚蜷缩着身子的月落，江凌枫的手却生生的停在半空之中，临泽眸色严肃，郑重的朝着江凌枫摇了摇头。在心中长长的叹息一声，江凌枫终是收回了那停在半空中的手臂。

先前的江凌枫并不曾说谎，虽然作为冥界之主的他，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的无数记忆，他端坐高座之上便可轻易取来翻阅，然而，他却从未翻看过这些被月落刻意封存的记忆。往生镜中火焰熊熊，赤色的光芒笼罩着苍茫无忌的天空，也映得江凌枫那微眯的桃花目带着如血的殷红。

明明知道往生镜中上演的一切都早已是灰飞烟灭在时光长河中的过往，然而，慕青寒的宿央剑毫不留情地刺穿月落胸膛的那一刻，江凌枫却仍旧忍不住的想要出手去拦，然后，再拿着玄冥剑，狠狠的向着慕青寒的胸口刺上那么一剑。

往生镜中临泽的声声诘问一如他此刻心中的咆哮，江凌枫真的很想紧紧的拽着慕青寒的衣领，很想在他心头剖开一个大洞，然后仔细的看一看，他是不是真的，没有心。

冰冷的手掌蜷缩在宽大的袍袖之中，负手而立，江凌枫望着那火光熊熊的往生镜，静默无声。

蜷缩的手指似是被谁握住，冰冷的令江凌枫下意识的想要将手缩回，却在下一刻反应过来，低下头，满眼诧异的看向不知何时向自己伸出手来的月落。

“江凌枫，继续吧，我想看完它。”声音里明显带着沙哑的颤抖，月落那通红的眼眶仍旧悄无声息的落着滚烫的泪水，“光是这样，我是不会选择忘记慕青寒的，我答应了等他，便不会轻易的选择忘记，我想知道，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是……”想起那在奈何桥畔日日夜夜无望的等待着的纤细身影，江凌枫的心猛地一抽，迟疑半晌，终是开口阻拦，他不想，不想连她现在的幸福也全都毁掉，可是，现在的她，还真的能回到过去吗？

“凌枫，让我看，不管怎么样，我都要知道全部的事情，哪怕……哪怕……”惨白的双唇剧烈的颤抖着，月落迟疑半晌，仍旧没有将那剩下的半句话说出口。

不敢说出口。

放弃其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只要你有这个念头，哪怕再轻微，哪怕再短暂，只要说出口，那么便一定会放弃。

可她，却再也不想放弃那些曾经的记忆了。哪怕那曾经的过去留给现在的全是惨不忍睹的伤疤，然而那些温馨美好的回忆，却是她这一生唯一美好的存在，是她能够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的全部坚持，她不想，也不能再放弃。

“好吧。”终究是无奈的叹口气，月落那倔强而坚定的眼神总会令江凌枫妥协，将她那比自己还冰冷十倍的小手重新搁在掌中，仙咒默念，往生镜中的火焰便益发高涨。

与江凌枫那充满意外的相遇，在彼时的月落看来，是那般的紧张刺激，却令此刻的月落，在泪珠滚滚的脸颊上，浮现起几分苍白的笑意。那个时候的自己，果然是天不怕地不怕，鬼差敢杀，冥界之主也敢骂，倒真有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勇猛，却又有谁知道，那勇猛的来源，却是那再无可失去的无可奈何？

泪眼朦胧，月落看着曾经的自己日复一日的坐在奈何桥畔，执着的守着那个未来得及点头的承诺，执着的等着那个始终等不来的人。奈何桥下的曼殊沙华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百年的岁月匆匆而过，坐在奈何桥畔孟婆的凉亭中，月落熟悉的可以跟执勤的鬼差称兄道弟，却仍旧没有等到那个早就该来的人。

那一日，一袭红衣灼灼如奈河桥下的曼殊沙华般的江凌枫，终于出现在枯坐着的月落面前，如瀑的墨发在幽冷的风中张狂肆恣，如丝如媚的桃花目微微的眯在一起，他看着目光空洞的月落，踟蹰半晌，终是说出了那句藏在心中已久的话：

“凡间的岁月已过去近乎百年，一介凡人再是长寿，终究不过几十年的寿命，所以……”

后半截的话仍旧是卡在喉咙中没有说完，见惯了凡间悲欢离合爱恨纠缠的江凌枫，对着那些执念颇深因而纠缠着不肯离去的魂魄，说出口的话向来心狠果决，句句见血，令那痴缠的魂魄霎时间仿若雷劈入额一般，再也无力纠缠。然而此时此刻，望着月落那双空洞无物的眸子，江凌枫第一次发现，自己也有心软的说不出话来的时候。

“我知道，”月落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静，清瘦的脸庞没有一丝血色，收回那落在孟婆凉亭外排着长长队伍的魂魄上的目光，月落苍白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意，“我能再麻烦你一件事情么？我想看看生死簿。”

我想看看，你究竟去了哪里，又为什么迟迟没有来找我。

终究是执念太深。

双唇颤抖着在口中轻轻呢喃，月落望着往生镜中强装镇定的手持生死簿的自己，不由自主的在心中叹息着，却又在下一刻忽然想起，在五百多年前看到那空空如也的生死簿的那一刻起，自己便早已没有了心。

胸口似是被谁扯开了一个巨大而幽深的大洞，强烈的空虚之感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似是要将她淹没一般，几乎快要令她窒息。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月落感受着泪水划过脸颊的阵阵湿意，却在唇边嘲讽般的绽开了一个笑容，自己，竟然还会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