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裴潋这么一问,孟阮清霎时敛了神色,便连从始至终都沉默的陈君琮都看向他。
“并无。”
二人异口同声答道。
巧合之下,他们俱是一愣,接着各自紧绷了神色,活像尚垂髫幼稚的孩童。嘴上强硬不肯露出丁点不好,内心怎么想的实则清清楚楚。
裴潋目光微闪,识趣的不再追问下去。他们一行衡朝的支柱们走完了最长的宫墙这条金砖路,只要再顺着涌金门拐进去,就能看见崇政殿。
今年殿试的考生穿着黑边白底[衫正与他们撞上。一边是素衫的学子,一边是腰配革带的朝廷官员,两方视线相接,考生们主动躬身站在旁边。
杨齐愈春闱第三名,自然是站在最前排。他极力低头,好让头顶的黑色文人巾多多少少遮些面容。
他自知骗了老师大为不妥,是以到了京城后从未有过书信,更未敢想登门拜访之事。
待殿试之后便好,到时崇政殿前唱名风光前去登门,老师定然也会引以为傲。
考生们谦让,知道这些人将来都是朝中前辈,态度之上千万不能出了纰漏。就算傻的再没脑子的,看前排那几人如何做就知晓了,照葫芦画瓢总该会的。
刘翰秋这些年看了不知多少殿试的考生,他与陆仕觉走在一处,只象征性看了眼便拢袖率先进了涌金门。
裴彦傅更没什么需要在意的,唯一的便是后面的不孝子,已经成了自己同僚了。
和他们两位不同,宋复是想看看自己儿子,奈何宋遗青站在最后面,他踮着脚尖儿也只能看到一个个黑色的文人巾。
与往年没什么不同,朝廷官员与考生分开站,梅言聿依旧被官家赐座崇政殿,然而这次官家却一改文字形式出考题的方法,更没有征求梅言聿意见的意思。
一人一桌案,帘幕垂下将崇政殿外的视线都隔断。少了许多光线,又面对九五之尊,原本就紧张的考生心里更是多了惴惴不安和凝重。
没有人敢抬头,哪怕偷瞄一眼。
这种时候,时间显得格外漫长又熬人,让人呼吸都不由自主放轻。
他们听到细微的纸张摩擦声自上方传来。
小六儿立在一侧,捧着双手接过一份策论。
那策论已经被官家看了多遍,纸张皱巴巴的生了折痕,就连那句大逆不道的话也被上位之人过了不知多少眼。
极度压抑之下,众人终于盼到了官家一句话。
“多年秉烛夜读,能得礼部审阅坐在这里,诸位想必都满腹经纶,殚见洽闻。”
得了金口玉言的夸奖,下坐的人不见轻松,反而更加竖耳细听,怕的是一个不慎御前失仪。
高位之上,目光所及之处,不同神情都收入眼底。官家视线先是在最前排的“杨平韩”身上顿了顿,接着径直从角落里拉出尽力不想惹关注的宋遗青。一想到写那份策论的人就在其中,他就对今年的殿试额外多了份期待。
“官家。”小六儿将一个子呈上,低声道:“裴太常说,都在这里了。”
厚度异常的子被展开,上面都是裴潋与张文裕这些日子翻阅历年卷宗整理出来的。
官家看了几页又慢慢合上子,朗声道:“今日不考策论,亦不考诗词。”
声音不大的一句话回荡在崇政殿内,众考生心中大震,终于忍不住互相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惊诧之意。
瞧当前情形,竟是考题写在帘幕上都省了?他们所学多年,把那些诗词歌赋等啃的通透,结果现在告诉他们不考这些。可殿试若是不考这些,又能考什么?
心绪不宁间,他们都想起去年的殿试考题来。但那怎么说也带了前朝典故。
下面的波涛汹涌完全无法影响官家定下的考题。他右手无意识的摩挲着子边角,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说了考题。
“昔年太祖奠大衡基业,终结前朝暴虐之政,改科考审阅之制,去除宵禁,亦完善我朝律法,修《熙和律令》。其《熙和律令》有言:生而不举者,罪同杀人。”
两句话说完,坐在桌案边的考生已是抹了把汗。
《熙和律令》乃是衡朝律法根基,完备到方方面面。连马路牙子上不同身份的人如何让路都能在上面找到规定。
生而不举的严重性他们心中清楚,甚至知道罪同杀人。可是这放到崇政殿上可就不轻松了。
官家继续道:“律法严明之下,今各州府生而不举频发,更有京城何氏溺死亲子之例。当前困局何解?诸位以对。”
桌案上没有纸笔,要的就是他们谁思虑好了当场说出应对之法。简单直白明了。
这可苦了那些只知道一味死读书的人,换了如此灵活的策题,无异于间接将他们的名次下了定性。除去这些,心理素质也得够高,能在官家
提问之下稳住紧张忐忑清晰表达自己观点极为不易。
身体与精神双重折磨让许多人心里苦不堪言,只能硬着头皮,敲空了脑袋想应对的思路。
时间一点点流逝,等小六儿都为殿内博山炉添了次香料,才见有人犹犹豫豫起身。
率先站起来的那人样貌平平无奇,从内而外无不散发着老实人的气息。
“草民奉陵人士秦祈,祖父未入仕,父亦未入仕。建元元年乡试第四十九名,建元……”
他一开口,按着写策论的惯用流程报了长串的出身。官家揉着太阳穴打断他后面要说的科举历程,“直说应对之法便可。”
好容易鼓足了勇气说了这段话,猛然被打断,秦祈战战兢兢下梗着嗓子,吊着口气儿囫囵吞枣说了一通。
“据草民所闻,生而不举多为生活窘迫所致。父母爱子之情无须质疑,若民富则可杜绝后患。草民之法为朝廷接济极为穷苦之众。民以食为天,食无忧,则诸如何氏之人性亦在。”
他闭着眼睛几乎抱着被拖出去的最坏打算答了策题。
秦祈自认不是聪敏之辈,时常出言不妥而不自知,更有同窗曾笑他畏畏缩缩胆小如鼠。
殿内又恢复方才的死寂,过了好一会儿,秦祈没等到自己被拖出去,他大着胆子睁开眼睛但也只敢盯着脚下光滑的黑色砖石。
“尚算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