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鄯州集市 有人寒炉斗酒,有人泼墨写诗……
长安到鄯州千里有余,还需跨山越川,道路极其难行。本需三四个月的路程,李玄玄带着云执和元郎,一路快马加鞭,七月底的时候,入了鄯州城。
七月该是万物蓬生的时节,可放眼鄯州城外,竟是荒草萋萋之景,远瞧着灰茫茫一片。所长之草,不过寸余,紧贴着地皮,刚够牛羊马匹解渴的样子。
鄯州刺史江秋白听闻门吏传话,说公主驾到的时候,委实一惊,确实没想到能早近一月抵达,忙换了官服出门迎接。
两厢拜见寒暄后,入得府衙的待客堂。
李玄玄冷眼打量江秋白,据说他年近三十,可看上去一副书生气派,温文尔雅,老成持重,且生的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气韵,不过二十七八的样子。确实很难想象他是在马上吃胡饼,被贬到这不毛之地的。
江秋白此前未见过十七公主,几月前宋清尘到鄯州时,曾不止一次表达对公主的爱慕,他见了公主本尊,算是明白,是怎样的人物让本来清冷自信的宋大才子,变成了坊间聒噪的小公子,笑道:“总听阿蒙说,公主乃天外飞仙,气度不凡,今日一见,果然让江某长了见识。”
李玄玄见宋清尘并不在鄯州府上,本以为可以在鄯州相聚呢,有些遗憾,“阿蒙,他不在鄯州了么?”
“不在,当初去了凉州,此该是在敦煌了。”
原来当日宋清尘和舒池朗从扬州到达鄯州,停留不过数日。因当年莫陆离邀请李玄玄去洛阳那次,他是提前去洛阳含嘉仓调查粮草。他离开长安时,曾透露,那批粮草最早是从扬州水陆到的洛阳含嘉仓,而后从洛阳陆路运到陇右,而唯一长时间停留的,就是鄯州。扬州烧掉的粮食只有两万石,而缺失的部分应该是在到达安西都护府前,被人藏起来了。那最有可能的,就是鄯州到玉门关这一段运粮出了问题。因此宋清尘一来鄯州就查了粮仓,而后一路按照当年运输粮草的路线,朝着西而去,当时是扮作客商往凉州去了。
李玄玄听他唤宋清尘“阿蒙”,不觉拉进了几分距离,也嘴角微扬,“江刺史说笑了,我们在此叨扰了。我命云执和元郎去采办一下干粮,争取一两日就往敦煌去。”
“公主不急,我正好要去地方巡查,可与公主同行,此去路途遥远,高地山寒,还需穿过沙漠和沼泽。我带上本地熟悉这条路,主要负责往返传送消息的小吏塔卓带路。塔卓自小生在陇右道,随家人四处游商,对陇右各路商道熟悉的很。”
李玄玄知道接下来的路会越来越难走,且往西去,八九月即会有暴雪天气,有熟悉路的向导,最好不过,“好,劳烦江刺史安排了。”
两人又聊了聊简王迁墓的事情,太常寺里此行来陇右道的一行人,有些是江秋白长安城的旧相识,他多问些了解一下,以便更好的安排这一行到鄯州的接待。
待正经事谈完,安排好事宜之后,一众人退了出去。李玄玄见没有外人,她心中有执,便将心心念念许久的事情,问了出来:“阿蒙……他……是不是又瘦了?”问完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一来江秋白即便此前和宋清尘相识,应该也无从去比较他胖了还是瘦了。二来自己有些不够矜持,只记得将自己所想宣之于口,忘记了别人的处境。
江秋白闻言一笑,回答道:“胖瘦我不知,不过阿蒙,比两年前我见时,长高了许多。”说话间,他伸手将此前摆在桌案上的书信收起,放到书桌的抽屉里。
李玄玄见他此举,许是忙碌,“江公子可是有公务在身?不然我回头再来?”非公事交谈,自是要叫一声“江公子”方显得随意些,好相予。
江秋白摇头,“无碍,只是想收整下书案,”他伸手将其他书卷收入抽屉和身后的书架。而后铺纸提笔,问道:“公主可需备些什么东西?我记录下来,寻人去采买。此处不比西京长安繁华,也不比凉州商路恒通,这里虽然已是陇右道的州治,可有些东西采买起来需要时间。”
“我,不必准备什么的。越快越好,赶紧启程。”她本以为在鄯州可以遇到宋清尘,没想到,两人仍是错过。就只想赶紧去找他。
“公主不知,眼下虽然只七月底,有道是‘胡天八月即飞雪’,愈往西去,温差愈大。许是上午烈日当头,可袒露衣衫呢,夜间就鹅毛北风雪,呼啸而来。”
李玄玄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着急,已经被人瞧了去,此前知晓陇右临边关,寒冷艰难,却没想到七八月天,即是如此,只好点头,“那有劳江公子费心了。”
“公主不必担心,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们将此行的物件采买好了,这样快马加鞭一路西去,才能更快些和阿蒙相聚。且阿蒙说这一趟,得熬过寒冬腊月了,便托我为公主准备好皮袄冬服。”
“好。”李玄玄微微一笑。
江秋白又讲了一下此行的驿站和州府,一行人要先到陇右道的最大州凉州,拜访凉州刺史,了解一下宋清尘此前得到的线索。再一路去敦煌,与宋清尘汇合。
边疆本就地广人稀,驿站不仅少,还离城较远,条件艰苦,江秋白便着人将自己府后的客房收整出来,给李玄玄一行人住。
鄯州地理位置特殊,北离突厥,南接吐蕃,东接长安繁华,西边遥望大食、波斯,是各路商旅贸易的交汇地。
他们一行人一路而去,干粮、肉脯、水袋这类采买倒是容易,估计这年除夕要在此度过了,众人都需准备冬衣。
三日后鄯州西府集市,届时城门四开,突厥、吐蕃、大食、波斯的商人都会聚在集市,倒卖货物,眼下正是林子里,猎皮毛动物的好时候,想来集市上会有很多皮袄买卖。宋清尘曾留了银子,嘱咐江秋白定要在鄯州,为李玄玄寻上一套保暖结实的皮袄,他当时离去的急,只能将此事托付给江秋白了。
江秋白当时收起的信,是前不久收到的舒池朗从敦煌的来信,信上说,宋清尘一路追查粮草,觉得与当地山匪有关,他深入山寨之中,而后没了消息。舒池朗实在放心不下,就写信二封,一给安西都护府的陈是扬,也就是宋清尘的舅父,一给鄯州刺史江秋白。这信,是为了求助。
是以,江秋白此行随李玄玄往西,其实是为了寻宋清尘,他们都授皇命查五年前的粮草鱼符案,本就有诸般阻滞,断不能再横生枝节了。他知道此事瞒不了多久,迟早到了敦煌,李玄玄总会知道。但是见她当时问阿蒙胖瘦,就知她的期盼和希望,便不忍心将此事告知。他想着宋清尘才华横溢,武艺高强,万一他们到了敦煌的时候,宋清尘已经回来了呢。
此去之路,艰难无比,不如让她带着美好的希望吧。
李玄玄觉得这江秋白办事牢靠,且是宋清尘的旧友,值得信赖,也不好着急催着上路,闲来无事,就想着去城中转转。
这日刚好赶上西府集市。
元郎一身武艺,从小便立志去边疆保家卫国,建功立业,是以当初离开长安,来陇右时,元郎便满心激动之情,难以言表,一直很是开怀。这日他一路小跑,到了李玄玄房门口才停下脚步,敲门,“公主,西府集市好生有趣,刚我瞧见府上的小吏买了许多好玩的玩意呢,元郎陪公主去逛逛么?”
李玄玄想着本也无事,不若去转转,她此前也一直向往去瞧这与繁华长安、富庶扬州,全然不同的边疆风情。于是拉着元郎、云执,三人朝着西府集市走去。
因鄯州位于大唐疆域之西,且是州治所在,外邦对其有“西府之称”,西府集市自然也是纳八方来客之繁盛。
集市之上,有人寒炉斗酒,有人泼墨写诗,有人唱着秦腔舞着胡旋,很是热闹。
不管是出自中原的笔墨纸砚,江南的绫罗绸缎,还是北地草原的狐貂羊皮,西方的葡萄美酒,应有尽有。游集之人,比肩继踵,衣着打扮也是千奇百怪,有穿着袒露的胡姬,有裹着皮袄的红发夷人,有似魏晋散衣散发的江湖客……
此地十日半月才有一次集市,遇上天寒地冻的时候,可能月余不能做上生意。巧赶上这等好天气,商人们必须多卖一些才好,因此都显得格外热情。
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邢窑的白瓷,西京最好!”
“这位小娘子,快来看看我的丝绸胡姬装,保你穿上,勾的你郎君心里只你一个!再不敢出去偷腥!”
“洛阳的桃花米!粉嫩可人,煮饭奇香!”
虽然李玄玄穿着一身男装胡服,可她秀丽的样貌让人一看便知是富家小娘子,这一路上没少人拉她推荐各种东西。她赶忙往前走,离开这条热闹的有些吵的街市。而在她路过那个所谓的“洛阳桃花米”时,愣了一下,停下脚步。
“店家,你说这米哪里来的?”
“洛阳呀,这小娘子眼光忒好,我跟你说啊,这米产自洛阳,微泛桃花红,叫做桃花米。因产量少,一般只有极富贵的人家才吃得到呢!”
“价钱呢?”
“每斗米两百钱,自是普通稻米的三倍,我同你说,我这里比别家便宜许多呢。不过,要是买的多,我倒可以优惠些。”
李玄玄伸手去米缸了抓了一把米,再把米洒回缸里。手上残余一层淡白尘粉。她心有异样,忙问,“我哥哥在敦煌城开酒楼的,这米有趣,我刚好买些送他,你有多少呢?”
店家一听,这是大生意啊,忙走到李玄玄身边,小声说:“小娘子,这是贡米啊,多了不敢卖呢。你且说要多少,我得寻我的门路,特地给你运一回。”
“好呀,店家,先装一斗,我们尝尝。云执,拿纸笔,记下这店家的在鄯州的落脚地,稍后我们确定好了需要多少,便去找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