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就要走了 - 松风楼遗事 - -阮白卿-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当前位置: 30读书 > 历史军事 > 松风楼遗事 >

第7章 他就要走了

皇上是在半夜里突然驾崩的。按年纪来说他不该这么早死。外头说书的讲起前朝皇帝短命,多半是有些不为人知的轶事,本朝倒还没听说。本朝的闲话总要等贺家倒了才敢讲。但闲话摆在那里,就不由得底下人不私相授受,据说他死在一个妃子手里,她教人在他每晚必服的凝神茶里下了毒,无色无味,药性不到两个时辰便发作了。

“还不是因为在冷宫呆得太久,”讲故事的指自己的脑袋,“这儿都不对了。”

有人纠正说那不是冷宫,被老太监照脸啐了一口,“你当我是瞎的?是不是我不知道?你以为没封院子就不是冷宫了?我告诉你,这些个妃子娘娘,别看每天打扮得油光水滑,装模作样摆主子的谱,一失了宠,哪怕她住在天上呢,那也是白搭!”

这位不受宠的妃子的底细很快被挖了个透。她并非大家之女,而是作为一样新鲜物件被贡进来的,听说在外头是歌妓。大概因为出身实在难堪,皇上只同她好了几天,就撂在一边,但在她那样的人,已经是一步登天了。这种时候总要有个罪人,所以尽管没有坐实,皇后还是把这个可怜的妃子杀掉了,受牵连的宫人有上百个,关在小院子里命他们一齐上吊――其实大多是给绞死的。据说尸首太多,实在来不及做棺材,也来不及挖埋,就全部丢去城郊的乱葬岗,人们叫捉鬼山的地方,给喂了野狗。

“先前王公贵族的小姐也挑三拣四,什么时候连卖唱的也能进宫了?一年不如一年。”

“问端王爷去,他不是最会在堂子里逛。”端王是皇上的异母哥哥,年轻时候总在外头逛青楼捧戏子,还和太傅的儿子争买一个头牌的初夜大打出手。

“嗳哟,我听人说,端王爷似乎这一向往宫里走得勤些。”

“他不是常年在苏州?”

“似乎是回京了――我也没亲见。”

“啧啧,该不是要……”

谋反两个字到底没人敢说出来。大家都知道,端王曾经是炙手可热的储君人选,他母亲出身低,但十分受宠。嫡太子即位后,端王着实荒唐了好几年,酗酒,玩女人,无恶不作。他住在京城,皇上防着他,不敢让他走远,又抄了几个端王一派的官,敲山震虎,他也就真一年年玩下去,三十几岁的人,把身上养出许多赘肉,裹在绸缎里名副其实一个酒囊饭袋。后来皇上派他到南方去打仗。假如战死前线,左右大家都松口气。

暗地里较劲这么多年,还是失算了。端王非但没死,而且手里有了兵。这是六年前的事了。

所以也难怪人疑到他头上。皇上死了,太子年轻不中用,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而国不可一日无君。寿光殿正门前的长街上挤满大臣,时候赶得巧,消息递到他们家里,正是准备上朝的时候,冠带朝服全都披挂停当,没想到是去奔丧的。天还没亮,太子一向起得晚,宫门落着锁,守夜的太监从没听过那种号角,“呜――”地拖了长音,听起来像是要打仗,间杂着延绵的钟声,永远也不会停下似的。他们以为进了刺客,无论如何不肯开,两边吵吵嚷嚷耽搁了小半个时辰。

都没吃饭,又闹出这一阵,等真正进来已经有气无力,反倒不说话了。官靴在石板砖上疾行,袍褂带起的风扫得烛灯火苗摇摇欲坠,寿光殿的奴才们都被驱到一处跪着,恭迎新帝即位。嘉安匍匐在人堆里,盯着寝宫门上繁复雕出的镂空花纹,心里突突跳个不停。

殿门始终关着。

景承被太傅从床上抓起来才醒,他这年不过二十岁,睡得很沉,还带点起床气。太傅张罗着为他梳洗,穿衣裳――匆忙间做不出合身的皇袍。大臣们带了建元帝身边伺候的人来,把他的发髻梳得一丝不乱,金冠耀着他的眼睛,烛灯有些暗,但景承的眼睛是明亮的,侧脸的棱角比平日里更加深,也并看不出嘴角边到底是否还有笑意。

景承起初还有些头晕,后来便只是默然盯着院子里黑压压一地人,掩嘴打了个哈欠。这个哈欠十分不肃穆,却好像一条充满仪式感的分界线,过往的生活在他闭了嘴之后永久结束,从此以后他不再年轻了。

“吾皇万岁!”太傅带了头,哪怕都饿得眼花,还是爆发出天崩地裂的嘶吼。

嘉安张了嘴但没出声,他想起来,太子对于做皇上这回事大约真的毫无兴趣,但凡景承不是唯一活着的嫡皇子,一定早求了封地搬出去了。但这并不等于说太子是个昏君,毕竟他那样温和的一个人。景承走下台阶,从两侧跪拜的臣子间一路昂着头出去。

新皇迁居崇德宫,但嘉安不能,而且以后他大概再也见不到太子了。他整夜都惊惶地被这个念头缠绕着,这晚显得意外地漫长。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