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喜欢就是把柄
顾延之头一次张罗着给嘉安做生日,另掏出钱请膳房的苏州厨子弄了几样菜,又开了一坛惠泉酒。
其实在他们这样的人,根本没什么可兴兴头头地庆祝。嘉安没进宫时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否则也不会教他吃这碗见不得人的饭。但顾家曾经显赫一时。他们认识的时候,顾延之已经丧失了一切往光明处挣扎的念头。他本来应该有非常顺利的仕途。如今那条路早绝了,又无论如何不愿在眼下的路上往上爬――不肯承认伺候人也是种本事――索性破罐子破摔,一天天混着。过去他们还总说起自己的事,进宫之前的光景,家里还剩什么人,也说点别人的轶闻。现在见了面,常常觉得无话可谈,这日子一眼就能看到头,然后坐着沉默,间或叹口气。
“一不留神已经这么大了,才来的时候还是小孩呢。”
“十七了。”
“嗳,日子过得快。”
“谁说不是。”
“前阵子还听他们张罗给陈恩宁烧纸钱,我倒没想到。”
“就算是秦桧,也得容人家有三个好朋友!
“嗳,是。”
于是低下头啜酒。那杯里晃动着一盏模糊的烛灯的火光,看久了使人目眩。
“寿光殿已经空了,我想,总不能一直在那守屋子……调个人过来难不难?”
“你要往上头去?”顾延之先露出讶异的神气,然后笑起来,“怎么开窍了。可我这儿不行,茶房是出不了头的。”
“也不是,”嘉安皱着眉头,“就想去个清闲的地方。”
“守空屋子不清闲?”
“就是想挪个地方。”嘉安烦躁起来。
顾延之抬起头看了他一会,重新添了酒,“还是那唐金福?”他眉间蹙成一团,压低声音以示气愤,却营造出一种诡谲的氛围。嘉安不吭声,垂首用手捂住了额心,这已经算是回答了。
“他混蛋!”顾延之啐了一口。
药房的管事太监,姓唐的,顾延之也认得。陈恩宁去安乐堂以前,嘉安每十天就得去找唐金福抓一次药,一来二去便甩不脱了。景承还在的时候,寿光殿绝不会有这种事,现在唐金福隔三差五就要来这边坐坐,借着给这个递方子给那个熬药的由头,来了就要往嘉安房里跑。哪怕小太监们一起睡着大通铺,他不避着人,也没人敢管这闲事,任凭唐金福涎皮赖脸地调戏他。
“小安儿,把你的好玩意儿给我看看。”
唐金福胖,穿着绛红色的四品服色远远看去像团左摇右摆的火,两腮上的肉重得垂下来,面皮粗糙,嘴唇微微往外凸,仿佛总闭不严实似的露出两颗门牙。他把那黑洞洞的嘴巴张开来朝嘉安一笑,令他有种从头到脚毛骨悚然的不舒服。
“唐公公见过的好东西比我们不知道多多少,”嘉安小心翼翼地赔着笑,“我哪有什么值钱的玩意能入您的眼。”
“甭跟我打马虎眼!就你这福薄命短的坯子,挂得起羊脂白的玉?你听话,拿出来给我看看,哥哥又不要你的,见识见识还不行么。非要跟我挣,咱们就喊起来,把你拿住当贼审,到时候砸个稀烂,也别怨我没给你面子。”
嘉安急起来,“这叫什么话!我的东西没有一件来路不正,就算一个铜板都是干净的。”
“那是那是,你比那起子不懂事儿的小猴崽子可干净多了――”唐金福拉住他的手,迅速地摸了一摸,“你们这年纪的孩子啊,最怕不知好歹,想着自己年轻、路还长,不着急不着慌的,台阶放在脚底下也不知道往上爬。”嘉安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往回抽手,却被牢牢攥着挣脱不得。
“我看你是个机敏的才肯提点你――早点给自己争个品级,别过了这村没这个店。”
“公公照拂我,我打心眼儿里感激……”
“我呸!”唐金福笑着啐了他一口,“你真知道感激,还跟我装什么傻。”嘉安的脸色登时僵住了,一个字也迸不出。唐金福又冷笑道:“你们这些人呐,谁敢说自己一辈子求不着我。你不信?连你师傅活着的时候也得管我叫声爷,就算你是铁打的,我也能给你凿出几条缝。”
他解开嘉安领口的两粒盘扣,肥厚的手掌贴着里衣伸进去,把那块玉佩拎了出来。嘉安的心口像擂鼓一样狂跳,欲言又止,一声也没有吭。
小小的一块白玉刻成圆润的双欢,磨旧的湖色绦子起了毛,是景承给他的东西。
“啧啧啧!”唐金福发话了,“这么贵重的玉,你是打哪儿偷的?”
“我没有……”嘉安微弱地辩驳,“这是主子赏下的。”
“放屁!”唐金福用力扯那根绦子,嘉安的头颅被迫往前倾着,“你算哪颗葱,值得主子单赏东西给你?要不然怎么说你不识好歹,哥哥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也不知道意思意思。”那黑洞洞的嘴巴凑过来,湿热的牙齿带着食物的渣滓蹭在他脸上。嘉安慌起来,抬手去抢那块玉佩,唐金福嘻嘻笑着,力气却大得惊人,攥死在手心里不肯放。“跟你开玩笑的呀,”他说,“谁当真要你的东西。”
那只手使劲一拽,嘉安猛地往后跌了个趔趄,绦子断在唐金福手里。
“公公行行好!”他惊惶地扑过去,“别拿我打趣了,把这个还我,我改送别的孝敬您。”
唐金福眯起眼睛笑着。“哦?果然是好东西,这么要紧?那我给你出个主意――你把衣裳脱了,把腰上系的汗巾拿来咱俩换。”
浑身的血都涌到了脸上,谁都知道这是要干什么。
“来不来啊你?”
嘉安愣着不吭声。这样的事其实一点都不稀奇,秦小七同他讲过,太监虽然割了那一刀,可到底心里还是男人,总有一些见不得人的欲望,要借着权势发泄出来。没有那东西要怎么弄他不知道,可他听说过的,这样的事真的不能算稀奇。
“一条汗巾罢了,这么舍不得?给脸不要脸的东西!”唐金福站起来就往外走,“得了,我今天碰上个贞洁烈女。”
“公公留步!”
嘉安冲过去拦着门跪下了。呼吸因羞耻而变得急促,他死命咬着嘴唇,抬起手解松了衣裳,灰布外衫掉在腰间,隐约可以看到少年青涩的骨架。唐金福仍然把那块玉佩在手里搓着,嘉安怔了怔,继续解开了里衣的帛带。唐金福吃吃地笑了。那团火扑到他身上,一霎烧尽了他的自尊,贪婪的手掌揉抓着他的脸颊、胸口、肩膀、脊背、腰臀……嘉安闭紧了眼睛,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张面孔。
“求您行行好……”他低声哀求,“还给我罢。”
门闩突然动了,先是有人推门,过了半晌才试探地道:“师傅,太后的方子得了,这会儿就去抓药。您是不是要去看看?”
唐金福气咻咻地要去开门,嘉安连忙跪爬了几步,抱住他的腿,“今天实在不巧,改日我一定好好伺候公公……”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变了调,“这一回,就当是您赏我的。”
双欢玉佩掷下来,轻飘飘地陷进他的衣衫褶间。门开了,冷风吹着赤裸的后背,嘉安清醒过来,感到毛骨悚然的绝望。
那回以后他就有了心悸的毛病,半夜睡不踏实,常毫无来由地惊醒一回,也只在顾延之这里睡得好些。其实他早该认命的。从一进宫他就做好了准备,不管出什么事,为了能活命他什么都得干。但他实在是不甘心,尤其是唐金福这样一个人。更何况他还有一点不切实际的念想。
但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顾延之摇摇头说:“你既然想出来,我一定尽力帮你疏通。那起子着三不着两的人,别哪天真出了事。”
嘉安勉强笑道:“能有什么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