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沈青宛之死
再提起以前的事,沈青宛有些无所适从的迷惘。当然,当着顾延之的面说她和皇上如何变成现在这样,应该觉得尴尬,毕竟他们私定过终身。但真说到了也并不难以启齿。她第一次召见顾延之,没有任何铺垫,张口便诉苦说前一晚没有睡好。其实她每天都睡不好,醒得很早,睁开眼睛就觉得十分难过。坐在房里眼睁睁等待天光从明到灭而不感到寂寞,需要异常坚强的技巧,这种技巧她始终不能掌握。
她抓住一切时机,说皇上是怎样和她款曲暗通的,譬如说房里有些暗,该叫人来剪灯花,就会联想到那天晚上,也是这样昏暗的灯光,或许还要更暗点,她穿了一件鹅黄的衫子。
那天的衣装被她格外珍藏着,说不定能再带来点吉兆。那天她戴了两只花丝红宝石耳环,景承笑眯眯地从她背后拨了一下,耳垂沉甸甸的。后来每次见他,就总戴那一副,然后她才想起来,那坠子是顾延之买的。
她不爱他。景承第一次抱着她,她甚至一直想着他睡过好几个太监。但景承十分温柔,足以使人迷失很长一段时间,以为他真的爱上了她。
有一回她把盛宠时所得的赏赐一字排开摆在院子里。沈青宛昂着头,站在黑洞洞的寝宫门口,挡住了扑面而来的阳光,发髻一丝不乱,耳挖簪子头上悬着的赤金小莲花一路垂到耳际来,纹丝不动,在顾延之眼里变成了一尊秀美的雕像。她一一数落那些漆木托盘里的来历:苏绣缎料,金银如意,宫制的荷包,羊脂玉镯子……都是值得夸耀的功勋。但这件事传出去,不免又被当成笑柄,她们说,失宠的妃子这样上不得台面,谁都有的东西也当成宝贝。
了解她之后,景承只觉得索然无味,也拒绝她更走近他一些。有时候想起来就有一点恨,男人的深情可以去得那样快。渐渐她也就忘了,其实最初她也并不在意和人共享一个丈夫。
她絮絮叨叨地,从回忆里抠出细节告诉他。她要顾延之知道她的痛苦,而且这痛苦的来由值得被同情。她自嘲,说现在简直不敢出门,怕在路上遇见新来的秀女,她们比她年纪轻,比她风光。眼泪顺着没有表情的脸颊淌下来,顾延之想替她揩掉,但伸不出手,怕花了她的脂粉。
“延之,延之。”她叫他的名字,“还好我们没有耽误太多时间,现在我要把那些都补回来。”
顾延之哑然不语。他觉得一个人不该要得太多,譬如沈青宛。她是攀附太子,但在这高墙之下,他虽然怨恨她,又没理由怨恨她。可是她还想要他一如往常那样,就非常贪婪了。不但贪婪,并且自私,她没有考虑过别人――他的――危险。
顾延之决绝地站起来打算走出去,青宛敏捷地冲过来拖他的手,他吃了一惊。纤巧的十指从腰开始往前推进,手腕上各套着两三个绞花镯子,碰得叮当作响。小腹,胸口,脖颈……青宛紧贴着他的脊背呼吸,一小块温热透过衣料渗在他身上。
顾延之一下就撞了鬼。他已经是个废人了,原来竟还有能成全她的地方。
他从不在她房里过夜,甚至没有好好端详过她的胴体。在黑暗里,他做贼似的摸索着抱她,将自己所剩无几的温热全部奉献出来。然而最后的那件事他永远无法做到。她所感受的只是一个虚假的物体,没有体温。
已经万劫不复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在嘉安看来,顾延之已然疯了,她就算要他的命,说不定他也愿意双手捧着送了去。自打沈青宛变成荣妃,就算过往有情分,也应该断尽了。现在这两个人不过是在彼此消耗那点残存的善意。顾延之已经病过一次,如果荣妃再来上这么一回,只怕这人就真的不行了。嘉安最近两年习惯于把她想得很坏。
但是还没等荣妃做出什么,嘉安就听到了她的死讯。一杯毒酒,不到一炷香就发作起来,要了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