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麻雀和猫
门外有一种极细微的吱喳声,软软的,从那暖帘的缝隙间递过来,初时以为听岔了,一顿饭吃完,那声音还是断断续续地响着。循声出来找了好些时候,才看见屋檐下挂着一只圆鼓鼓的巢,两个毛茸茸的脑袋往外探了一探。景承“咦”了一声,笑道:“这是什么?喜鹊?燕子?的确是天暖了。”
“不但不辨菽麦,连喜鹊和燕子也分不清吗?”嘉安揶揄他,“这个叫做麻雀。”
“一定是离厨房近,地上常掉些谷子才来的。”
嘉安踮起脚往上张望,忽然兴奋起来,拍拍景承的袖子,“墙后边有梯子,我上去瞧瞧。”景承笑道:“才说人家言行无状,这会儿自己就上房揭瓦了。”却认真走去把一架竹梯扛了来,倚在梁柱边上。嘉安把袍角掀起来掖到腰里,攀着梯子飞快地登上去,扶着木梁往巢里一看,不由得笑了。
“才落生没多久,好小一点点,羽毛都没长齐,”他描述给景承听,“翅膀还是秃的。”
景承笑道:“你摸摸它。”嘉安道:“不行的,人家说刚出生的小鸟身上倘若沾了人的气味,大鸟就不再要它了。”景承在下面扶着梯子,笑道:“那你不要离那么近,快下来。”嘉安又笑,“一共有四只,嘴巴张得那么大――也许我上来吓着它了。”
他忽然不说话了。顺着那灼灼的目光往下看,景承侧着头,仰脸望过来。他们在这已经成熟的春天的暖风里一上一下互相对视着,是一种从没想过的奇异的视角,雏鸟发出软绵绵的啼鸣,桂花树抽出新绿,他的天青色袍角被风吹得飞起来。景承在炫目的阳光下眯起眼睛,在这神气里,眼尾和额心微微挤出一点皱纹。
都不年轻了,连他自己都是望三十的人了。站在这个年纪上,很容易把自己想象成一个老气横秋的中年,视情爱为累赘,有也可无亦可,一潭死水地走进人生的下半程去。可也正因为此,有时反倒使人有点试试的勇气――还能怎么样呢?
他慢慢从梯子上下来,景承扶着手臂接住他。“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他琢磨着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半天没想到合适的,只得换了比较曲折笨拙的说法,道:“如果不是一直被规矩拘束着,很难想象你会是怎样一个人。”
嘉安却是认真地想了想,道:“那也就不是现在的我了。”
正在这时,一只雀儿越过青灰色瓦片的屋顶倏然钻进巢里,那檐下立刻唧唧喳喳地热闹起来。两个人不约而同抬眼望去,都觉得有一些奇妙的安定之感。
嘉安每天早上醒了都要去看看那窝雏鸟,梯子就一直靠在梁柱上。周妈十分不高兴,因为厨房和饭厅也是她的领地,不能容忍别人把一架梯子天天搭在门前挡路,而且鸟叫起来吵得她没办法做事,常说不如叫白小五上去掏了罢。后来有发给他出主意,买了一块衣料子送给周妈,才教她不再絮叨了。
鸟长得很快,一个月里羽翼渐丰,生出棕灰的绒毛,睁着两只绿豆大小的眼睛,黑亮亮的,四只站成一排,毛茸茸地挤作一大团。这一天嘉安爬上去看,一抬头见屋瓦上趴着一只小臂长的狸花猫,长长地探着一只爪子下来扑鸟窝。
嘉安笑道:“这猫又是哪里来的,小雀儿还不会飞呢,不要给它吃掉了。”他伸手摸摸它,那猫张口叫了一声,把两只前爪搭在房梁上,撅起屁股,“咚”地一声就蹿下去了,回头看看他,颇有示威的意思。到了景承脚边,倒好像十分亲昵,抻着脖颈,把脑袋歪过去蹭景承的腿。景承把猫抱起来,吃吃地笑道:“既然不要他摸,那你跟我走罢,带你吃鱼去。”说着一径往厨房去了。嘉安站得高高的,生气道:“这人怎么回事,一只野猫也要抢。”说完自己也笑了。
接连几日,那只狸花猫像约好了似的,到巳时前后一定沿着屋瓦过来,站在柱子下边“喵呜――喵呜――”叫两声。景承有一天撺掇他说:“咱们把它养起来罢。”
因为是立夏时候养起来的,景承就给这狸猫取名叫做“摇风”,有清凉之意,但自从房里添了这猫,是每天睡在床榻上的,毛茸茸地在腿边盘着,反倒使人热了许多。天气转热以后,猫便掉起毛来,早晨醒了慢悠悠地在床沿上逡巡一遍,走到景承脸前面扭个身,尾巴一甩跳下床去,空气中便飘起一层长长的毛。
虽然住着同一个院子,嘉安是极少去他房里的,养起猫之后,他便常常蹲在景承房门外边拿些吃的逗弄它。不知怎么,这狸猫对他并不十分感兴趣,循着鱼虾的腥味,确也来他手里乖乖地吃,偶尔拱起脑袋往他身上蹭蹭,吃完就飞快地跑了,吐着一条鲜红的舌头去景承两腿间打转。嘉安恨得在门槛外直跺脚,景承就十分得意地道:“看看罢!看看!”
?作者有话说:
连猫都养起来了,是认真在过日子了
(领养代替购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