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我只要你一个 - 松风楼遗事 - -阮白卿-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当前位置: 30读书 > 历史军事 > 松风楼遗事 >

第96章 我只要你一个

从凤栖馆出来,依旧是龟公送他们从那幽静的小路走过,乌油油的窄门在身后关上了,把他们和声声丝竹隔绝开去,像刚才进的是桃花源,明天再来找时就什么都没了,人去楼空。他们漫无目的地在巷子口拐了个弯,顺着两侧墙间那一线石青色的夜空往前走,仍旧觉得方才的事不真实。好比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实在看不得这些,”嘉安低声道,“一个两个都是这样。”

“咱们不可能帮得了所有人,总得接受有些事是你无能为力的。”景承揽着他的肩膀,“我借柳永那句话其实说得不对,她们一定在心里骂我。”

嘉安道:“原来你也知道那话不对。浅斟低唱,醉倚芳姿睡,究竟都是花钱买来的。落在纸上如何雅致,实际不过是折辱别人罢了。”

“说起来荒唐,年轻时听人说宋徽宗野史,只当她们都是李师师,恨不得自己也能有这样一番露水情缘,亲眼见了,反倒替人难过,这种地方我是再也不来了。”

嘉安笑道:“谁能料到你也会替别人难过呢。”景承忽然停步不走了,侧过头要吻他,嘉安转过身去,飞快地同他唇尖互相碰了一下,一个不带任何情欲的亲吻。“是因为你我才学会的。”景承说。

“嗯,那很好。”他笑着应道。

景承又道:“那鸭蛋脸的姑娘很喜欢你,你却连人家叫什么名字都不问。”嘉安笑道:问不问名字怎么样,左右都是假的。我不给人家赎身,又不讨人家做小,我要是同她多聊几句,回过头来难保有人气得火冒三丈要打死我呢。”

在黑夜里他感觉到景承脸上尴尬得红了,“什么陈芝麻烂谷子你也翻,再说我也没有要讨谁做小。”嘉安有意偏要怄他,越发正色道:“我同你讲正经的,你当真要赎她出来,她自然视你为终生依靠,否则一个女孩子还有什么营生?在外头这些年看得多了,就觉得这世道对姑娘家还是太苛刻了些。”

景承又决绝地吻下来,含混地在唇齿交缠中迸出一句:“那我管不了,反正我只要你一个。”

说不清为什么非要站在巷子里诉衷肠,似乎他们不好好说话的时间太久,才一抓到机会就没止境地聊下去,有说不完的事,但真沉默下来也不觉得彼此无言的时间难熬,只是贴在一处搂着抱着腻着。四下一团昏暗,他们没留意有两个喝花酒刚散席的年轻书生醉醺醺地走进来,经过他们身后,两人均是一呆,频频回头。其中一个摆出很懂的声气道:“悖别看了,南风馆子玩小相公的。”

“真的?你去没去过?小相公好玩么?”

“不去!跟婊子有什么两样,千人睡万人骑,脏死了。”

“唔……我看不像,小相公年纪没那么大……”

“……那更脏……走旱路……”

酒气和脂粉气抛下他们,义愤填膺地往巷子深处踉跄走去,嘉安冷笑一声,“什么叫做道貌岸然,我算见识了,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娘。”

“他们不配你生气,”景承抱抱他道,“走,咱们回去。”

隔了两日再来凤栖馆,仍是叫白四儿和那鸭蛋脸的姑娘作陪。白四儿一早同那姑娘私下勾兑好了,求她在鸨母面前打掩护,只说是新挂上的客,免得回头被堂子里敲竹杠,饶是景承不短银子使,也未必经得起折腾。

白四儿一直在丫鬟的半监视下和他们见面,怕她有逃跑的念头,故而场面上仍然推杯换盏,做得十分漂亮。有一次那鸭蛋脸的姑娘告诉他们,堂子里之所以教男人趋之若鹜,是因为她们会把每件事都做得十分暧昧,使人产生仿佛恋爱的错觉,譬如吃瓜子――她用凤仙花染的红指甲剥了一粒瓜子仁,放在手背上,教嘉安张着口,另一只手往手背上一拍,那粒瓜子便飞到他嘴里。

嘉安顿时红了脸,伏在桌上不愿说话了。那鸭蛋脸的姑娘撺掇白四儿也做,不料拍歪了,嘣到景承领口里。白四儿笑起来,赶忙上手替景承解衣裳,她眼角的笑纹是年轻的,在暧昧的橙红色灯晕下,有一种属于少妇的活泼的恬美。嘉安心里不知为什么沉了一沉,尽管景承立刻起身说自己来自己来。

景承一直看着他,他却有些愧疚地避开了那目光,也许是他想得太远了,他不确定这小伎俩的完美状态究竟是哪一种,可能就是要像白四儿,做出纰漏来,展露一个女子生疏的情趣,去解男人的钮子。

来到第四次,才敢把白太太投河的事告诉她知道,白四儿不免又痛哭了一场。

看看时机成熟,景承便正式提出要为白四儿赎身的话。堂子里当然是立刻算计起价钱,讲她才来时面黄肌瘦,家里一个亲人都没了,他们看着可怜,拿她当亲女儿对待,锦衣玉食地养出这么个娇滴滴的人儿来,还花大价钱教习她。又说白四儿来时作价七百两,现在也算凤栖馆的头牌,翻一倍也不为过。景承只笑笑不说话。他本来不擅长谈生意,偏偏这次对方的底细都给他摸清了,知道是狮子大开口,也不怕慢慢跟他们还价。最终敲定了一千两纹银,凑个整数,择定五日后取路引文书。

这一天天色将暗时他们从白四儿房中出来,摒退了引路的丫鬟,两人在那湖上的栈桥上缓缓地走着。嘉安忽然道:“这下可真是一掷千金。原是我自己揽的事,我攒够了会还给你的。”景承道:“你把十几年的身家都留给我了,还要说‘还’,教人何以自容。”嘉安笑着道:“我哪里来那样厚的身家,其实是变卖了宫里好些东西。”

“反正咱们两个是掰扯不清了,不如不要掰扯。”景承说。

他们站在湖中央,碧绿的水面上生着许多睡莲,从荷叶缝隙间钻着挤出来,支棱起尖尖的花瓣,像许多手似的往上挣扎着。来了这许多次,他们还是头回在天光下看这面湖水,茫远的一大片,万顷烟波,那一只只手像挽留般伸向夕阳,天际一个橘子黄的小圆片,天不黑,就不会有恩客造访。

曲折的栈桥通向许多楼台,黄昏了,妓女们把自己妆扮得艳溢香融,坐在楼台里抚琴,耳朵里一时响起许多不同的调子。栈桥上由远及近地燃起一盏盏红灯笼,景承扣住嘉安的手指,在桥上站了好些时候,不知为何彼此都有种怅然若失之感,却又觉得这一刻清净实在难得。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