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隋风逸不知所踪一晚,回来后整个人都开始魂不守舍,起初顾忱莘就看出他很异常,也知道起因于隋月安。近日他渐渐发觉实在不对劲儿,只是跟兄弟吵架闹矛盾,不该是这么个要死不活的德行。
还没等他找到合适的机会和隋风逸聊聊,李沛夏先跑来找了隋风逸。
隋风逸现在看见李沛夏就紧张,只怕是隋月安又出什么事儿,但怕什么来什么,李沛夏这次来也是为了隋月安。
因为精神状态太差,隋月安申请了休学。
几天后,隋风逸又接到他妈打来的电话,口吻在他听来悲痛到陌生。
“隋风逸……安安到底怎么了,他为什么在偷偷看心理医生?你究竟有没有好好照顾他?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隋风逸哑口无言,立即飞回家里。
他进门的时候隋月安不在,根据他妈跟踪的情况来看,这个时间便是隋月安去看心理医生的时间。晚上六点多,门口有了响动,听见声音,秦女士立马调整好笑容,隋风逸也起身。
隋月安并不知道隋风逸回来了,却看见了玄关多出来的鞋,然后,余光便感觉到站定在不远处的身影,他甚至没有抬头,转身拉开门就跑。
隋风逸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他们会演变到这个局面,怔愣过后深吸一口气拔腿就追。他追着隋月安跑出小区,跳出绿化带,最终在人冲上马路前把人给拽住。
“你跑什么!啊?!你他妈不要命了隋月安!”
隋月安被他扯着衣服,受到什么惊吓似的,垂着头眼睛乱眨。
看着他发青的眼圈,隋风逸松开手帮他理好衣服。又是十几天不见,这人瘦得几乎只剩一副骨架,脖子和颧骨处不知又因为什么伤了,大号的止血贴都没能盖住伤口。
“先回家。”隋风逸话说完,便发现隋月安狠狠掐住了自己的手,不断施力。他拉起他的手掰开,无奈又心疼,“……松开!不知道疼吗你。”
隋月安还是不出声。
隋风逸一时也不知再说些什么,他想解决立于他们之间的困境,想抱抱隋月安。这段时间以来,他从没问过隋月安过得好不好,因为他明白隋月安的痛苦不会比他少,对于他俩,能说出口的都是废话。
“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隋月安立刻摇头。
看着他,隋风逸满目心疼,“你在看心理医生……”
像被揭穿似的,隋月安忽然抬起头,眼睛乱眨,“……是,但是……只是咨询一些问题,不是因为、没有……我没什么……”
他磕绊着想要掩饰,隋风逸心痛难忍,一把把人抱进怀里,真切地感觉到他病态的单薄,他突然就什么也不想管了。
被隋风逸抱着,隋月安有了长久的失神。他总觉得下一秒隋风逸就会推开他,直到他肯定他抱着自己的力气不曾放松后,才小心翼翼地回抱住他,但也只一下就清醒过来,立马又过电似得挣扎着想躲开。
隋风逸只能用更大的力气箍住他,按着隋月安的脖子贴在他耳边,“别躲,别再躲着我了……”
被击溃只需刹那,隋月安深知自己抵挡不了,他像渴求空气一样贪恋隋风逸的一切,但他不敢再抱隋风逸,只是垂着双手为自己辩解,“大家不是都说,只要还有看医生的意识,就说明不算严重……我有这个意识的,所以……”
“对,安安没事儿的,我在呢,我陪着你,会好的。”
听他用最温柔低缓的声音哄着自己,隋月安的泪不间断的冒出来,此时他依旧不觉得自己想哭,泪水却快速沾湿他们的衣服,“……我为什么会这样,隋风逸……我说谎了,我治不好自己。”
隋风逸想,他们都治不好自己,他们千方百计地想归于正轨,正轨的尽头是什么却谁也不知道,如果当时他们放任病入膏肓,或许都不会是这般境地。
当晚,隋风逸看着隋月安吃饭,陪着他入睡,他看似是在照顾隋月安,却也是他这段时间来最放松安心的时刻。
第二天隋月安醒来时房间只他一人,隋风逸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
下楼,谁都不在。约半个小时后,他妈从外面回来,抱了一束花。
“宝贝儿吃早饭了吗。”秦女士穿过客厅,见桌上给隋月安留的早饭纹丝未动,背对着他,不动声色地把盘子收进厨房,“……中午想吃什么,爸爸今天也回来,下午没什么事儿,咱仨出去转转,天气那么好,晒晒太阳也不错。”
“好。”隋月安解开花束上的丝带,花瓶灌满水,将花插好,走向厨房,站在门边,顿了顿,“……妈,谢谢你。”
女人的背影蓦地一颤,回头看隋月安,“……谢什么。”她见隋月安一直望着自己,“妈妈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隋月安摇头,“没有什么付出是理所应当的。”说完他慢慢走到他妈身后,扶着她的肩膀带她走出厨房,让人在沙发上坐下,他自己,就坐在他妈脚边。
“地上多凉啊儿子,起来坐……”他妈立马伸手去拉他,反被隋月安握住了手。
隋月安握着那只手,脑袋顺势枕在他妈膝头,静静呆着不再动。
女人看着他,眼眶立即泛红,心中情绪复杂翻涌。八年来,隋月安从没牵过她的手,从未和她撒过娇,这还是第一次,母子两人靠得如此近。
“妈,我想和你说个事儿。”
“嗯。”
“我想延长休学。”
“好啊,可以。”他妈回得极快,像未曾思考就应允,她怕自己如此干脆会让隋月安觉得敷衍,便补充道,“……对妈妈来说学习、成绩,没那么重要,我更希望你,你和哥哥,健康快乐,平安。”她说着,渐渐感觉到膝头有温热的液体浸透腿上的布料,隋月安在哭,她不知是因为自己的话还是别的,但心里同样难受。
“之前有同学跟我提起过一个海洋保护项目,他们在招义工,我报了名,审核已经通过了,签证也申请了。”隋月安平静地说着,偶尔某个音节的沙哑还是暴露了情绪,“去了那边,我可以学游泳,学潜水,然后冲个浪什么的……我想、换个环境,对我,对我们来说,都好。”
“是呀,年轻人嘛,多换换环境是好事。”闻言他要出国,他妈不再那么果断,“但要出国……妈妈年轻的时候也可喜欢潜水冲浪这些运动了,但没机会也没时间,这样,妈妈和你一起去,我们一起玩个痛快,怎么样?”
她的语气中满是期望,隋月安不想她伤心,却也不想再拖拉,“妈,我需要自己去。”
“可是……”他妈犹豫着,“那……”
“对不起。”
“没有对不起,安安,这没错,你做的很好了,真的很好了……”他妈抬起手,想摸摸隋月安的头发,中途却又收回,“可是为什么呢……”她从不否认,她很怕隋月安。身为母亲,她自然而然地最先感知到隋月安性格中的偏执和敏感,她日夜思念的儿子回来后看似乖巧沉稳,她却知道他从未与自己交心,他隐藏伪装着自己,是顾忌也是不信任,童年带给他的伤痛根深蒂固,归根究底,错都在她,“安安,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不能告诉妈妈吗……”
他妈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每个字都是清晰柔和的,它们传递到隋月安脑内,和他的思维混斗。几乎刹那,他的自我认定便大获全胜,他并不好,这一切都是他不好,他明明已经拥有了很多,却不知足,他的到来,只是徒增隔阂和分歧,他只怕再继续下去,他会毁了这个家。
见他不说话,女人的手下意识捂嘴,以隐藏哽咽,“还是,你一直在怪我……”
隋月安直起身,脸上的泪痕未干,神色却很肯定,“我从没怪过你,也不怪任何人,你不欠我什么,也没有人欠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