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锦灰堆
第55章锦灰堆
落地时，分公司总经理王喻培候在到达厅，一见荣杰，立刻殷勤地迎上来，脸上堆满笑容：“荣总，一路辛苦。”身后助理模样的年轻人迅速接过了他的行李箱。
荣杰笑道：“王总日理万机，怎么亲自过来了。”
姓王的倒是很沉得住气，像是完全没听出弦外之音，侧身引着他往停车场走：“我正好在附近看完个项目工地，顺路的事，都是应该的。”
车内空间宽敞，周伊安坐了副驾，荣杰和王喻培分居后排两侧。
他们两个私下没什么来往，远没到能闲聊的地步，而工作，显然不是打破此刻尴尬的好选择。
因此王喻培简单寒暄了几句天气，瞥见荣杰望着窗外，不欲多言，很快识趣地闭上了嘴。
车子平稳驶出机场，荣杰不记得上一次离开这个城市是什么时候，此时重返，有种恍如隔世的麻木。
荣杰知道简文宸执意派他来，绝非仅仅是为了给他添堵。分公司这一年业绩波动不小，尤其在方予诤调离后，竟连盛城那样深入合作且利润丰厚的老客户都快跟丢了，惹得简文宸在总部高层会议上大发脾气。
他这次明面上是常规年审，实则也要看清这潭水底下到底藏着什么暗礁。王喻培的心虚和忐忑，他心知肚明。
大概是看着钦差要高兴不高兴的样子心里不安，王喻培清了清嗓子，还是主动起了个新话题：“荣总，晚上方便吗？我们订了一桌，就是顿简单的便饭，给您接风洗尘。”荣杰似笑非笑：“我人刚到，审计还没开始，就让王总破费，传出去怕不太好听。”
“唉哟，不至于不至于，”王喻培马上帮荣杰撇清：“再忙，饭总要吃的嘛，在哪儿不是吃？咱们也没有什么排场，就是褚言推荐了，说务必带您去尝尝。”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踏入这里就不可避免会重逢，但这两个字骤然一出来，还是让荣杰不太自在。
他没应声，周伊安却罕见地不懂规矩，在前面插话：“老大，我们晚上不是约了，要和项目组先开个线上碰头会吗？”荣杰瞧着她聪明的后脑勺，轻轻笑了笑，顺着她的话说：“哦对，差点忘了。王总，你看这……”
王喻培立刻从善如流：“工作要紧，饭局随时都可以，等荣总您方便再说。”
车子驶抵分公司旁边的酒店时，王喻培还要亲自送进去，被荣杰擡手拦在了车门边：“辛苦了，就送到这儿吧，周一公司再见。”他不着痕迹地按了下王喻培的肩膀，将对方重新按回座椅。
王喻培身体一僵，脸上讪讪之色更浓，很快又挤出笑容：“好，那荣总您好好休息，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系我，周一见。”
站在酒店大堂，熟悉的环境勾起了些许物是人非的感慨。这个地方他可太熟了，还在分公司上班时他就在这儿租了房间长住，去了总部回来出差也都是住这里，还有……
……想什么呢。
周伊安很快办好了入住手续，拿着两张房卡回来时，她眼睛亮晶晶地问：“老大，我们晚上吃什么？”
想到自己离职在即，这个得力又讨喜的助手即将交接给旁人，荣杰心里不免泛起惆怅，这念头让他决定在最后一程尽量对她好些：“我知道有家私房菜不错，就是特别难订，我试试看能不能联系上老板想想办法。”他边说边拿出手机，和她一起走向电梯。
回了房间，他放下行李，开始努力回忆那家曾经和贺褚言去过的馆子。印象最深的是庭院里姿态优美的红枫，池子里肥硕活泼的锦鲤，以及他们那晚暧昧又试探的对话，别的一概模模糊糊。
他皱着眉，在手机地图和点评网站上，按区域跟记忆中的特征反复搜索比对，花了十来分钟，终于找到一家疑似目标的，然而，点开详细信息，商家状态却赫然标注着“已歇业”。
荣杰一时有些愕然，夹杂着几分晦涩的唏嘘。原来时间竟是这样具体而又不留情面的东西，不过转瞬，就可以连一点缅怀的凭据都不给他留下。
但他很快收敛起情绪，若无其事地另外找了一家评价颇高的西餐，将地址发给了周伊安：“那家没位子了，订了这家，味道应该不错。”
荣杰对待这顿告别饭颇为郑重，选的餐厅有着严格的着装要求。入夜后，他西装革履，周伊安也换上了一袭长裙，两人并肩步入灯火摇曳乐声低回的餐厅时，外形气质竟意外地十分登对。
周伊安对老板突然的隆重有些摸不着头脑，看着菜单上令人咋舌的价格和繁复的菜名，眼神游移不定。荣杰不禁失笑：“你放心点，多点一些，都试试，还怕吃不起吗？”她这才放松了，悄悄凑近，指着菜单虚心求教：“老大，这两个哪个好吃啊？”
荣杰很自然地向她那边倾过身，低头去看她指尖点着的地方，两人头颅靠近，从远处看，姿态颇为亲密。
这顿饭就在这种略显微妙但总体还算轻松的气氛中进行。
荣杰尽量将注意力放在美食和与周伊安关于行业八卦的闲聊上，餐毕，餐后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他示意侍应结账。不多久侍应走回来，微笑着说：“先生，您的账单已经处理好了，方才有一位贺先生离开时，已经帮您这边结过了。”
“贺先生？”荣杰一愣，下意识地迅速环顾四周。餐厅光线设计得极具隐私性，根本无从分辨刚才是否有熟悉的身影就在附近。
周伊安也是一脸错愕与茫然。
荣杰的第一反应是周伊安透露了行程，询问地看着她。小助理立刻明白过来，吓得慌忙摆手，几乎要赌咒发誓：“不是我，老大，我谁都没说！”
不是她，那便只能是令人极不舒服的巧合。
这座城市有成千上万家餐厅，为什么偏偏是这一家？为什么又偏偏是今晚？好好的心情被破坏，荣杰心底窜起无名火，犹如自己精心维持的平静被人无声地窥视甚至打破了，这感觉让他烦躁不堪。
更何况这顿饭价格不菲，于公，他作为总部审计人员，绝无让被审计对象私下请客的道理——当时跟贺褚言吃那顿饭算特殊情况；于私，他更不愿与贺褚言再有任何不清不楚的牵扯。
“把账单给我，”他的脸色立时阴沉了，对侍应说，“谁结的你们退给谁，这单我们自己付。”
侍应面露难色：“抱歉先生，那位先生已经离开了，要退款也需要他的确认的，我们恐怕……”
荣杰知道为难眼前的人只是徒劳，一点小事闹大了也难看，他不再多说，沉着脸拿出手机。
或许是认为删除这个动作本身就过于刻意和在意，或许是真的觉得再不会联系所以懒得处理，总之，彼此的联络方式竟还保留着。
他找到那个头像，毫不犹豫地将餐费全额转了过去，备注只有冷冰冰的两个字：“饭钱”。
走出餐厅，晚风带着秋寒，荣杰脱了西服帮周伊安披上，她叫的车还没有来，手机提示音也迟迟不到，转账未被接收。
怎么可能，这个时代谁会长时间不看手机？不回就是不想回。贺褚言是故意的。
沉默像是无声的较量，让荣杰心头被强行压下的火气又冒了上来。他站在街边，打给罪魁祸首。
铃声响了几遍才被接起，那头很安静，贺褚言应该还在车上，他似乎完全没预料会接到这个电话，惊讶地说：“荣杰。”
“把钱收了。”荣杰没头没尾地。
对面顿了一下，大概是看了一眼手机，才反应过来：“跟人吃饭的时候刚好看到你们了，没别的意思，一顿饭而已，就当我们这边给你接风。”
“有什么好接的，”荣杰格外冷硬，“不收我就再转，转到你收为止。”他固执地坚持着，仿佛这不是一笔钱，而是一道必须就在此刻结结实实划定的天堑。
那边的人无语了片刻，贺褚言也像是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上做无谓的纠缠，说：“行了，知道了。”
话音落下，通话便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几乎就在同时，荣杰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自动亮起，显示那条转账已被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