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
忏悔
时钟绕过一圈又一圈。
四天。
她对着这面空白的墙壁看了整整四天。
期间有人试图进来打断她，“你就算是把这面墙看破了，也没法儿放你出去。”
沈灵均靠在门边，近来的他常常是一身整齐笔挺的西装，像是从什么会议中脱身，或者是什么聚会中离场。
她闹出的动静不小，算得上是个大篓子，可是她还是没有想到，沈家的人会将她捞出来。
手眼通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几乎折断沈家的一只臂膀，然而即便是这样，也能让他们这么不计前嫌。
似乎是看出沈映蓊脸上的微微困惑不解，沈灵均冷笑了下，抱着手：“所以，现在不止是你的好父亲在替你收拾烂摊子，你的弟弟、也就是我，也被立嘉那群坐吃山空的酒囊饭袋所谓亲戚堵得下不来台。”
沈映蓊又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静坐。
她倒不是想绝食或者别的什么，但又确实不知道除了这样坐着之外，还有什么在沈家准许范围的活动能彰显自己的生命体征。
她没有交谈的欲望，而沈灵均也习惯了她的冷淡，因而此时还能分出神来打量她所处的环境。
这间屋子空得沈灵均都感到不适，他环顾四周，终于找到理由开口：“我记得年前你不是说过从姓黎的那儿搬出来吗？你的私人物品呢？”
因为长时间的思维停滞，沈映蓊对这句话的反应只表现为面部的怔愣，好像确实在思考她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黎家。
……有很多很多箱的易碎品，和一只很软很大的玩偶。
她清醒一瞬，眼神微动。
沈灵均嗤笑道：“还想赖着人家里不走啊？人家姓黎，那儿就你一个姓沈的，凭什么养着你一个外姓人，指望着哪天再回去？做什么大梦。”
沈映蓊动了动唇，到底没反驳他，平井无波地开口：“我自己的东西都扔了，只有几只箱子还在我房间的床底，那不是我的，是闻郁暂时寄存的。”
听到那个名字，沈灵均脸上闪过厌恶，但一想到马上就能划清界限，又迅速打开手机划到下属的名字开始做安排，恨不得现在就把那些和她粘连的所有东西都从她人生中一键清除一样，偏偏语气装作十分不耐：“麻烦死了……我让人去收拾好，全部都还给他行了吧。”
“除了一只玩偶。”
沈灵均停下动作，蹙眉看向她。
她抿了抿唇，说：“那是我的，其他的都还给闻郁。”
第五天，房门被打开，那道高挑清瘦的少年背影一闪而过的同时，一只硕大无比的毛绒玩偶甩了进来，带着对方不耐烦到极点的力度。
走过去将它摆正。
这间房子终于多了一件新物品，白墙、时钟和沈映蓊多了一个伙伴。
又过一天，她主动敲响了房门。
说来也是好笑，明明她在房里，却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唤起别人的注意，仿佛，不是她被锁在房间里，而是她将世界锁在房间之外。
沈灵均这次没来，眼前只有沈方淮一个人。
这段时间他没有动怒，没有因她之前的举动而说过一句重话，也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
面对眼前沈家的家主、正面临着更为棘手的如何向利益合作方做出解释的中年男人，沈映蓊对此全然没有半点愧疚之心，她平静地提出自己的要求：“我要去看我妈妈。”
今天就是顾书如的忌日，这是个无需特意说明的日子。
说完，沈映蓊就要离开这里。
她从他身边走过。
沈方淮忽然开口：“阿猊，我知道你还在恨我，假如能减轻你对我的仇恨，能减轻你妈妈对我的怨恨，你怎么报复我都可以，但任何事情，都不值得你以自己作为牺牲和代价。”
沈映蓊认认真真地看向沈方淮，像是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这么说，同他解释道：“我的爸爸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过世了的，我妈妈也是思念成疾因病离世，我很感激您的收养。”
也似乎是在这时，她再一次想起自己的身份，不过是沈家的养女。
她踌躇着，像是在小心斟酌着措辞，又像是对导致这一闹剧出现的良心不安，“您完全没有必要换我的，那是我和郑家的私事。”
这个春节假期第一天，一封关于财务造假的匿名举报信翻出了十几年前沈氏集团的多桩经济丑闻，不仅如此，和沈氏深度绑定的，又刚完成d轮融资的郑家父子也被打了个猝不及防，还来不及应对，既是宁瑞生物刚官宣的合作伙伴，又是沈氏旗下子公司的负责人沈映蓊主动配合调查。
知晓内情的人清楚，沈映蓊这是公报私仇，可她不惜用自己的前程拉所有人下水，这几乎就是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而最终的结果也不负她的期望，为了快速摆平这件事，郑家断尾求生，以郑文浩的父亲郑志恒投案自首、被立案调查作为结尾。
沈方淮看着同样憔悴到极点的沈映蓊，她清清楚楚地说着道歉的话，但那双眼睛清凌，里面看不到半分悔改之心。
沉默良久。
沈方淮没有再提郑家的事，想要拍拍她的肩膀，“我让罗秘书陪你去江余。”
沈映蓊侧了侧肩避开他的手，乖顺说：“不用，我一个人去就行，我妈妈不喜欢见到外人。”
沈方淮手僵在半空，缓慢收回手，“好，但车子就不要拒绝了。”
他不再用商量的语气征询她的意见，像是解释，可不是对着她的，“因为你和你的妈妈一样。”
沈映蓊擡起头，发现沈方淮视线越过她，看着她身后空无一物的房间，最终定格在那扇半开的窗户上。
窗外有深冬的树枝，被墙壁所阻的原因，就这么突兀地现出枝头一截，好似没有立足的根，便很容易联想到它即将凋零枯萎的生命。
他收回视线，表情再度变得和蔼，可眼神却是冷硬坚决的。
沈方淮看着沈映蓊，笑道：“因为，你们容易走错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