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躲
别躲
闻郁从西港落地宁市的那天并没有通知沈映蓊,他知道等待的滋味有多难熬,几乎是飞机刚落地,他就直奔南湾银湖。
或许是心有灵犀,他才走到楼下大堂附近,就接到了沈映蓊的电话,然而第一句话就让他像是被雷劈中,大脑一片空白。
她说她要离开一段时间。
严格来说,这甚至都不算分手。
沈映蓊更是只用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阐述了她所有的动机。
她说我梦到你死了,就好像我妈妈和我师父那样,这让我很痛苦,可是我还想活着。
头一次,闻郁觉得她简直是世界上最不正常的人。
他拿着手机,站在三伏天的太阳底下,却觉得全身冰凉。
他问她,这世界上谁不会死?诺贝尔生物学奖应该颁给这个人。
沈映蓊却不如她之前排练好的那么淡然,嗓子沙哑到再开口都很艰难,“我还有更难听的话,你要听吗?可是闻郁,我不想对你说。”
闻郁觉得病毒的后遗症似乎开始在他身上显现,心脏的抽搐连带着指尖都开始颤抖,他压着嗓子问道:“你要离开多久?”
不知道。
她挂断电话,拔出电话卡,用手里脱下的防晒外套团了团,一起扔到服务区的垃圾桶里,随后又钻进一旁的车内,紧跟着的是沈家给她安排的新随行医生,对方屁股都没坐热乎,还在喋喋不休跟她讲之后去了a国她会接受多先进的医疗方案,她的病症将会得到彻底的治愈,远远达不到她说的会死的程度甚至延年益寿也说不定。
沈映蓊翘起唇,“那你们团队应该去领诺贝尔生物学奖。”
身旁终于消音,她拉低帽檐闭眼假寐。
开往机场的车子一路安静,后来是车上的人终于发现自己的护照丢了,才不得已在附近收费站紧急停下。
除了沈映蓊之外的人都下了车。
她在此时睁开眼,看着其他人忙碌的背影,心里默念了句抱歉,随后悄悄下了车,转身上了另一辆路过的大巴。
*
夏天本就白昼多于夜晚,小镇的夏天更甚。
晚上七点钟,连镇的天色依旧蔚青,只在接连群山的边际线处稍稍染上几抹黄昏。
这是沈映蓊作为志愿者,跟着肖医生的医疗小组下乡的第十天。
起初,沈映蓊时常问肖医生,她的病有没有治愈的可能,到后来她就不再问了。
就像远在宁市的那个人,她也不再想。
她的视线和注意力全被她眼前占据,这个被贫穷、疾病这对双生子同时降临的边远小镇,还有如同杂草一样总也除不尽的积弱家庭占据。
“所以对看不见这个小镇的、那些幸福的人来说,这些人的顽强,并没有体现出一种与命运抗衡的崇高苦难,反而成为一种聒噪又下流的呻吟。”肖医生笑着和她说。
这是他辞掉私立医院的工作,甚至差点辞掉目前的工作,也要带队下乡的原因。
“偶然睁开过的眼睛,以后就再也闭不上了。”
也是他建议她参与这个志愿项目的原因,他觉得,她需要从这些如同杂草一样顽强又可悲的生命中寻找到生活的另一种诠释。
村里废旧的老公房被充作医疗小队的临时扎营地,难得的休息时光,小队志愿者在院坝里带着孩子玩游戏,不远处的老人们坐在树下吹风聊天。
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时,“鸡队”车尾的一只小鸡仔被甩到沈映蓊身前,肖医生伸手扶起小孩,冲过来抓猎物的“老鹰”及时刹车,他看了看沈映蓊,噘嘴,离开之前还不忘提醒她:“我在生你的气呢。”
肖医生调侃这对“忘年之交”,“昨天骗他打针这事儿你这朋友记到现在,所以你打算怎么哄好他?”
沈映蓊眨了眨眼睛:“源源明天过生日。”
这孩子想要一个冰淇淋蛋糕,但是村里根本没得卖,也没人会做,就算想照着网上的食谱做,能买到的食材只有每周日的小镇市集上才有,她昨天费了不少心思才凑齐所有材料。
第二天早上她和其他人调了一天班,一直把自己闷在厨房倒腾,午饭都没来得及吃。
直到后来天色愈暗,晚上七点钟,她终于捧着一只六寸的小兔子蛋糕找到了源源。
那孩子正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双手捂着眼睛,他周围还有一圈小孩,看到她出现,不知道谁怪叫了声,四散跑开。
她才走过去,把小兔子捧到他眼前,可他只是抱着脑袋。
沈映蓊察觉他情绪不太对劲,正要问他,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源源妈出现,几乎是在同时,源源猛地推开了沈映蓊,冲向妈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他说我害怕。
他说我不是神经病。
他说她为什么要黏着我。
源源妈妈把他抱起来,哄了又哄,终于让他冷静下来。
沈映蓊被先前的意外弄得有些懵,她从地上站起来,开口和源源解释,说她不是故意要吓到他,说那只蛋糕是给他做的生日礼物。
才说完,她看到已经冷静下来的源源缩在妈妈怀里,好奇地打量她,眼睛一眨一眨。
他说妈妈这是谁啊,我不认识她。
源源妈一脸抱歉。
沈映蓊怔在原地,她对源源妈说没事,看了看脚边同样稀巴烂的小兔子蛋糕。
然后又擡起头说真的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