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敢承的名分[番外]

未敢承的名分

程允执十岁那年雪天，他刚被程家长辈从赌徒父亲手里抢回来，身上那件磨破袖口的旧棉袄，与程独毓父亲手为他披上的新狐裘格格不入。程独毓站在回廊下，看着父亲对这堂弟流露出她从未得过的温柔。

“独毓，以后允执就住咱家了，你多照看着些。”父亲拍了拍程允执的背，转头对她说话时，语气又恢复了往常的严厉，“他比你小，你做姐姐的，得有个样子。”

程独毓没应声。她知道这孩子为什么会被送来，他那个不成器的爹，也就是她的二叔，欠了赌债，竟想把亲儿子卖给人牙子抵账。是她父亲动了怒，带着家丁砸了赌坊，才把人抢回来二叔一家常年借物不还，母亲病重时求借老参都被推诿，如今这孩子却占了父亲的偏爱。

晚饭时，程允执捧着碗，小口小口地扒着饭，眼睛却偷偷瞟着她。程独毓放下筷子，冷冷地说：“吃你的，别乱看。”

他吓得一哆嗦，碗差点掉在地上。

夜里，程独毓被冻醒，发现窗纸破了个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她起身去糊窗户，刚摸到浆糊盆，就看见窗台下缩着个黑影，是程允执，怀里抱着床薄被，冻得瑟瑟发抖。

“谁让你睡这儿的？”她皱眉。

“管家说……客房还没收拾好。”他声音发颤，“我、我怕吵到伯父，就在这儿凑合一晚。”

程独毓没再理他，自顾自糊好窗户，转身要回房时，却听见身后传来细弱的声音：“堂、堂姐姐……”被她冷冷打断：“谁准你这么叫的？”

程允执愣住了，嘴唇动了动，没敢再说话。

后来程家遭了变故，父亲被构陷下狱，程独毓一夜之间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她变卖田产，奔走求援，忙得脚不沾地，偶尔回头，总看见程允执跟在身后，沉默地帮她提东西、挡开纠缠的人。

有次她去大理寺递状纸，被门差推搡着赶出来，程允执不知从哪儿摸出块石头，红着眼就要往上冲，被她一把拉住。“别添乱。”她低声说，手心却被他攥得生疼。

那天晚上，两人坐在破庙里烤火，程允执说：“我以后跟着你，你让我做什么都行。”他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打开是半块干硬的麦饼，“我今天没找到活计，只讨到这个。”她接过麦饼，掰了一半给他：“吃吧。”

程允执咬着饼：“那我……该叫你什么？”

她望着跳动的火苗说：“叫我毓师。”

“师”是引路，是托付，唯独不是让她抵触的亲情。

多年后庆功宴，醉了的程独毓提起那件狐裘，坦言“那时恨死你了”。程允执低声道：“我知道。毓师，就很好。”

冬夜，程允执捧着温好的姜茶进书房。程独毓接过茶时，瞥见他颈间那块被摸得光滑的旧玉佩，正欲开口，却听见他极轻地唤了一声：

“姐姐。”

声音轻得像雪落，却撞得人心头发颤。程独毓擡眼，看着他睫毛不自在地颤动，她轻轻应了声，把茶碗递回去：“你也喝点。”

程允执的眼睛微微睁大，接过茶碗，两口喝净又连喝了三碗，背后像是有条无形的尾巴在晃。

这声迟来的“姐姐”，无关血缘枷锁，只是走过刀光剑影后，终于肯承认的羁绊，他们早已是彼此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