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会前夜

盟会前夜

长信宫的安神香燃到第三炉时，莲贵人忽然将手里的玉梳掷在妆镜上。镜面震颤着映出她眼底的红——方才去宗人府取誊抄的遗诏，竟被管事以“卷宗需陛下御览”为由挡了回来，那老东西垂着的眼皮底下，分明藏着澄心殿的影子。

“贵人，”侍女晚翠捧着凤印从偏殿进来，虎口的月牙疤在烛火下泛着白，“安王遣人送了密函，说宗亲们都按约备好了，只等明日盟会递折子。”

莲贵人没接那枚鎏金凤印，指尖无意识地叩着妆盒边缘，锦盒里的虎符被衬得隐隐发亮。符身的刻痕本是她熟记于心的纹路，可此刻指尖划过的触感总有些微妙的滞涩，昨日程独毓验符时，目光在符面某处多凝了半瞬，那眼神太平静，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让人心头发沉。

“程独毓呢？”她忽然擡头，鬓边的金步摇撞出细碎的响。

“回贵人，程大人午时就去了司天监，说是替您盯着裴鹤朝的动静。”晚翠垂着手，声音压得极低，“景曜郡主方才派人来问，坤宁宫的地砖要不要连夜撬开，她怕明日赶不及……”

“不必。”莲贵人打断她，忽然伸手合上锦盒，虎符被隔绝在厚重的锦缎下，“凤印你先收着，明日卯时再取。”她瞥了眼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边浮着半轮残月，像被人咬过的玉珏。

萧府偏院的书房里，程独毓正用银簪挑亮烛芯。案上摊着张宗亲名单，名字旁被萧惊瑞用朱砂点了圈——都是明日要带头奏请封亲王的人。

“安王那老狐貍倒是会藏，”萧惊瑞将最后一块碎玉佩扔进炭盆，火星溅在她的绯色裙摆上，“明着帮莲贵人递折子，暗地里却让儿子去澄心殿递了密报，说‘莲贵人素氏勾结外臣，意图不轨’。”

程独毓没擡头，指尖在“裴鹤朝”三个字上划了道线：“司天监那边回话，星盘的齿轮换得很彻底。明日卯时三刻，本该是‘帝星护佑’的天象，会变成‘客星犯主’。”她忽然笑了笑，“裴鹤朝要是按原计划奏报，就成了替咱们递刀子。”

“刀子哪有直接砍来得痛快。”萧惊瑞踹了脚桌腿，腰间的玉禁步撞出清越的响，“我已让人在宗亲们的茶里加了料，明日盟会只要提到‘六皇子生辰’，保准有人当众翻供，说亲眼看见莲贵人改了宗谱。”

程独毓终于擡眼，眸子里映着烛火的碎光：“那凤印呢？你真打算让她带到盟会上去？”

“带啊，怎么不带。”萧惊瑞把玩着腕间的金镯子，眼尾挑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像握着线轴看风筝挣扎的孩童。“我让人在凤印底座刻了行小字——‘苏氏伪托后命，窃居坤宁’。老皇帝最恨旁人动先皇后的东西，这印一摆出来，不用咱们开口，他就能让人把莲贵人拖下去。”

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程独毓忽然起身，将那卷所谓的“穆徽皇后遗诏”扔进炭盆。明黄的绢布蜷起火星，露出底下另一张泛黄的帛书，那是先皇后临终前写给母家兄长的手谕，字迹已洇开大半，只隐约能辨认出“扶阿侄承继大统，暂以稚子为盾，待时机成熟……”的字样，墨迹发暗，确是十年前的旧物。

萧惊瑞走到她身边，看着那团灰烬冷笑：“明日过后，这京城就该换个活法了。”

炭盆里的火星渐渐平息，就像长信宫那盏终于熄灭的宫灯。莲贵人此刻正坐在镜前卸妆，晚翠替她拔下发间的金步摇，十八颗珠串落在妆盒里，发出细碎的响，她没看见，侍女转身时，袖口滑出的小纸团上，写着“程氏计成，可动手”。

而澄心殿的偏室里，老皇帝赵启正捏着安王儿子递的密报，指节泛白。案上的青瓷碗里，盛着刚送来的燕窝，汤匙碰到碗沿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明日盟会，”他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磨过砂纸，“让禁军把守住所有宫门，一只苍蝇也别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