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轨昭疑
星轨昭疑
宗亲盟会的辰时鼓声刚落,莲贵人扶着晚翠的手下了马车。
宗人府正厅,檀木长案按辈分排开,宗室元老们的朝珠与玉佩在落座时相撞。莲贵人刚在主位左侧坐下,腰间系着的鸾鸟纹锦带还没理平,就见安王颤巍巍地从袖中掏出折子,手指在“亲王”二字上反复点了点:“陛下虽未亲临,但若论亲疏,六皇子既是陛下龙种,理当晋封亲王以固国本……”
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地砖上的青苔被踩得簌簌作响。禁军统领掀帘而入时,带着殿外的凉风卷得烛火偏斜:“启禀各位宗亲,澄心殿传来旨意,六皇子宗谱生辰存疑,封王之事暂缓议处!”
莲贵人猛地攥紧袖中虎符,锦缎被捏出深深的褶皱,符身边缘的棱角几乎要嵌进肉里。她眼角的余光扫过殿角的程独毓,对方正垂眸把玩着茶盏,茶匙轻点水面,茶沫聚了又散。方才入厅时,程独毓袖口扫过案几,露出腕间半枚素银镯子,那纹样竟与先皇后旧物有三分相似,让她没来由地心头一紧。
“生辰?”安王像是突然被踩了尾巴的老猫,猛地拍着案几道,案上的青瓷笔洗都震得跳了跳,“前日老臣还见宗人府卷宗上写着,六皇子诞于先皇后崩逝前三月,红泥封印完好无损,怎么会存疑?”
“哼,”户部尚书冷笑一声,翡翠翎管在指间转了半圈,忽然转向莲贵人,鬓边的珠花随着转头的动作轻颤,“莲贵人怕是忘了,当年您离宫休养时,曾托臣女的表姑照看府中事宜。表姑昨日还跟臣女念叨,说您归宫那日带的襁褓婴孩,襁褓上绣的还是暮春的蔷薇,按宗谱上的生辰算,那会儿该穿夹袄了,这足足差了三月,总不能是婴孩自己偷换了衣裳吧?”
这话说得又急又快,带着几分尖刻。莲贵人忽然想起昨夜晚翠端来的安神茶,那股异香此刻似乎还萦绕在鼻尖,混着殿内的檀香,让她喉头发紧,竟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指尖下意识地摸到鬓边的金步摇,才惊觉珠串已因手颤撞得叮当作响,像在替她数着心头的慌乱。
程独毓这才擡眼,目光扫过慌乱的莲贵人,又漫不经心地掠过满堂宗亲,缓缓开口时,声音清得像殿外的井水:“既涉生辰疑云,司天监掌星象推演,想必早有定论。听闻国师昨夜观星至天明,不如传他的星盘解读,也好解众人惑。”
话音刚落,便有内侍匆匆入内,捧着个鎏金铜匣躬身道:“国师大人今早观星后,已将推演结果封在此匣,嘱若议及六皇子命格,便呈于诸位。匣上的火漆还是热的呢。”
铜匣打开时,星盘齿轮在晨光里泛着冷光,齿牙间还沾着些许夜露凝结的水汽。旁边压着张素笺,字迹清瘦如竹,笔锋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六皇子命格与宗谱生辰不合,反合莲贵人离宫时序。星轨昭昭,非人力可改。”
莲贵人猛地站起身,椅腿与地砖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混着她变调的声音:“一派胡言!凤印在此,先皇后遗诏在此,岂能容他一个方士妄议!”
她颤抖着从锦袋里掏出凤印,那枚鎏金凤印在晨光下泛着沉甸甸的光,刚要往案上拍,却被程独毓伸手拦住:“贵人别急,”她指尖缓缓划过凤印底座,那里的小字在阴影里若隐若现,像藏在暗处的眼睛,“不如让大家瞧瞧,这凤印上除了皇后宝玺,还刻了些什么?”
晚翠尖叫一声,像是被什么蜇了似的后退半步,撞翻了案边的铜炉,灰烬撒了满地。莲贵人这才看清,侍女袖口滑落的纸团正滚到安王脚边,上面“程氏计成”四个字用朱砂写就,红得像血,刺得人眼疼。
混乱中,程独毓悄然退至殿门。檀香与灰烬的气息混在一起,让人有些发闷。廊下挂着的宫灯被风吹得摇晃,她擡眼时,正望见一道背影转过回廊拐角——那衣袍乍看是银白锦缎,行走间显露出袖口的玄黑镶边与襟前朱红暗纹,银线绣就的鹤形纹样在暮色里若隐若现,翅尖的金线随着步伐闪闪烁烁,仿佛振翅欲飞。那人左手撚着的桃木符珠隐约反光,每走一步,符珠相撞的轻响便混着衣袂翻飞声,步态清癯如仙,像极了记忆里那个总在书房教她批注典籍的身影,不过那时师父爱穿深素色衣袍,袖口绣的是松枝,说“鹤易惊,松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