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归旧檐 - 祚非图 - 坠雪笺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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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归旧檐

鹤归旧檐

程独毓的脚步几乎是跟着那道背影转过回廊的。檐角铜铃的余响还没散尽,她已攥紧了袖中的半张旧笺,那是当年从师父书案上找到的批注,边角被岁月磨得发毛,此刻却像烙铁般烫着掌心。

转过拐角时,那道银白身影正停在九曲门前,左手撚着的桃木符珠停在第七颗,指腹摩挲着珠面的纹路,侧脸在灯影里半明半暗。

“国师大人留步。”程独毓的声音比她预想中要稳,只是指尖的凉意顺着腕骨往上爬,连带着声音都染了点颤。

那人缓缓转过身。月光恰好漏进来,落在他的眉眼间,将眼底的淡漠洗得愈发分明。左手撚着的桃木符珠在光影里滚动,颗颗都泛着被常年摩挲的温润光泽,腕间云纹玉佩随动作轻晃,折射出细碎的冷光。他的目光落在程独毓脸上,只唇角勾起一点极淡的弧度:“程大人有事?”

程独毓盯着他腕间的云纹玉佩,那玉佩在灯影里泛着冷光,与记忆中师父书案上那枚几乎重合。七年前那个清晨,晨光漫进书斋时,他伏在案上的身影已经冷透,石青色长衫沾着墨渍,左手松松握着的正是这半块玉佩——她亲手将玉佩放进棺中。

“方才那星盘推演,”程独毓压下喉头的涩,指尖无意识地绞着石青色袖口,“国师倒是算得精准。”

裴鹤朝轻笑一声,符珠在指间转了半圈,叮当作响:“星轨如棋,落子便知结局。不像某些人,总爱对着死局较劲。”他的目光扫过她攥紧的袖口,“袖中藏着什么?莫不是当年没抄完的《太玄经》?”

程独毓猛地擡头,眼底的惊涛骇浪几乎要溢出来。这语气,这挑眉的神态,分明就是记忆里的步群。她喉间发紧,半晌才挤出一句:“你……”

“乖徒。”裴鹤朝忽然向前一步,桃木符珠的香气混着淡淡的檀香漫过来,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刻意的慵懒,“好久不见,有没有想为师?”

程独毓僵在原地,仿佛被这句话钉在了青石板上。她无数次在深夜对着那封绝笔信发呆,想过他若还在,会如何评点她如今的处境,却从未敢想过“重逢”二字,她亲手为他合棺,看着棺木入土时扬起的尘灰,连太医都说“回天乏术”。

两滴泪珠毫无预兆地从眼角滑落,砸在石青色裙裾上,洇出两个深色的圆点,像落在深潭里的星子。

“恨死你了。”这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不似怒极,反倒像含着千斤重的棉絮,闷得人喘不过气。她的指尖抵在腰侧的香樟木篆上,那是当年他送的及笄礼,木篆磨得温润,边角却仍硌得肋骨生疼,每做噩梦,她都要攥着这木篆才能勉强入睡,“你怎么敢……

裴鹤朝却像是听到了什么趣闻,笑出声,银线绣的鹤翅在灯影里颤动:“恨?当年让你继承为师的衣钵,总比在这朝堂里心惊胆战的好,你偏说‘不愿学这些神神叨叨的’。”他刻意拖长了语调,尾音带着点戏谑,“如今看来,勾心斗角的滋味,倒比术法有趣?”

“有趣?”程独毓猛地擡眼,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声音却陡然发厉。她想起那日合棺时,棺木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想起自己守在坟前三天三夜,直到指尖触到冰冷的石碑才肯相信——原来那封绝笔信,那些“命数”,全是骗她的。

旧笺从袖中滑落,飘在青石板上。上面“云笈载川”四个字被泪水洇得发蓝。

裴鹤朝弯腰捡起旧笺,指尖拂过那四个字时顿了顿:“但总比听人叫‘国师大人’有趣。”他扬声对不远处的小道童道,“去,把程大人的茶端来,要去年的雨前龙井,她从前不爱喝新茶。”

“你闭嘴!”程独毓忽然扬手,袖口带着疾风扫过他的脸颊。石青色袖缘擦过他下颌时,划开一道细小的血痕,血珠刚沁出,两滴未干的泪珠恰好落在他银白锦缎的袖口上,晕开两点浅淡的水痕,像雪地里落了两滴墨。

裴鹤朝没躲,只擡手摸了摸下颌的伤口,指尖沾了点血珠,眼底的戏谑淡了些,却多了点更深的玩味。他看着程独毓泛红的眼眶,符珠在指间停住:“怎么,这就恼了?当年你打翻我最爱的砚台时,可比这凶多了。”

暮色彻底漫了上来,将两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叠成一团。廊下宫灯摇曳,银白与石青的衣袂在风中相触又分开,那两点泪渍在鹤形纹样旁,像枚洗不掉的戳记。程独毓望着他袖口的石青残影,原来有些颜色,早已刻进了骨血里,无论隔了多少岁月,重逢时依旧会刺得人眼眶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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