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中局
烬中局
夜漏三刻,郡主府偏室里书房的烛火被穿堂风卷得忽明忽暗。这处院子是萧惊瑞特意辟出的私地,四周种着半人高的冬青,墙根下埋着三层青石,连说话声都透不出去半分。
程独毓将密信凑到烛前,信纸边缘蜷起焦黑的卷边:“虎符验讫,宗人府暗卫已易旗。”
她指尖在“虎符”二字上顿了顿,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笑。莲贵人白日里还攥着那枚鎏金虎符向宗室元老们私下展示,说这是先皇后留给他儿子的“天命凭证”,却不知她亲手交到自己手中核验的那一刻,虎符内侧早已被换了暗记,那处刻痕本是穆徽皇后的闺名缩写,此刻已被磨平,换了个极浅的“程”字。
“在笑什么?”
萧惊瑞披着件披风走进来。她刚从六皇子的寝殿回来,莲贵人今晚特意在府中设私宴,只请了几位宗室长辈,说是要多谢她连日来在宗人府为六皇子正名。宴席上,那女人还笑着将刻“瑞”字的玉佩塞到她手里,说“往后都是自家人”。
程独毓将信纸凑进烛火,很快蜷成一团灰烬。“在想,莲贵人倒是比咱们想的更急些。”她转身时,袖口扫过案上的青铜爵,酒液晃出几滴在明黄的圣旨上,是皇后遗诏的誊本,莲贵人今日刚托宗亲向宗人府递了申请,要誊抄十份遍示宗室,绕开了澄心殿的耳目。程独毓的目光在“传位于六皇子”的朱批上停了停,那墨迹看着鲜亮,倒像是去年才添上去的。
萧惊瑞的目光落在那几滴酒渍上,“她急着让六皇子冠亲王冕,”她伸手抚过圣旨上的朱批,“再过五日便是宗亲盟会,怕是要在那时候提这事。”方才离席时,撞见莲贵人的侍女在偏厅烧纸,灰烬里混着半张字条,写着“坤宁宫地砖……凤印……宗室密函……”。
程独毓笑出声:“你说,要是她知道,昨日替她在宗人府压下‘六皇子生母出身不洁’流言的,是你暗中调换了卷宗呢?”她顿了顿,“那些卷宗里,可藏着六皇子真正的生辰,比宗谱上晚了整整三个月,恰是莲贵人离宫休养的日子。她偏要改写成先皇后崩逝前的生辰,不就是想往‘嫡子’身份上靠么?”
萧惊瑞掀起眼皮看她,“彼此彼此,”她淡淡道,“你替她验虎符时,顺手记下兵符分铸的纹样,倒是比当年工部的老工匠记得还清楚。”她指尖敲了敲案角,“对了,程允执那边回话,说司天监的星盘已按你说的,换了个齿痕错位的齿轮。裴鹤朝要是想借星象给六皇子扣‘不祥’的帽子,怕是得先看看自己的盘还转不转。”
程独毓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宫道尽头,莲贵人的寝殿还亮着灯,隐约能看见窗纸上映出两个身影,是莲贵人和她的贴身侍女,似乎在清点什么。她认得那侍女,左手虎口有道月牙形的疤,是当年在行宫伺候六皇子的旧人,只是三个月前被她“安排”进了长信宫。
“听说,她把先皇后的凤印也找出来了,”程独毓的声音轻得像风,“说要等六皇子封了亲王,就用凤印暂代六宫事,好让宗亲们觉得这是‘天意循环’。”她想起方才密信里的后半句——“坤宁宫异动,萧氏已入偏殿”,嘴角勾了勾。
萧惊瑞没说话,从袖中摸出那块刻“瑞”字的玉佩。她指尖在玉佩边缘摩挲片刻,忽然发力,只听咔哒一声,玉佩裂成两半,里面掉出一小片纸。纸上是莲贵人写给几位宗室长辈的信,约好宗亲盟会上,由他们带头奏请封六皇子为亲王。信末还沾着点香灰,是长信宫特有的安神香,程独毓下午刚让人往香炉里添了些“料”,闻着安神,实则会让人心火虚旺,行事失了分寸。
萧惊瑞捡起那片纸,凑到烛火前:“她总以为捏着虎符凤印,就能当执棋的手。”火光映着她挑高的眉梢,“却不知这棋盘早被咱们换了格子。”
烛火忽然噼啪一声爆响,映得两人脸上光影交错。程独毓看向萧惊瑞,后者眼中没有半分犹豫,只有一片沉静的冷。
她们都记得,三个月前,莲贵人刚找到六皇子时,曾笑着对她们说:“你们都是聪明人,该知道站在哪边,才能得偿所愿。”
“五日后盟会,”程独毓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该让她看看,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萧惊瑞嗯了一声,将裂成两半的玉佩扔进炭盆里。玉质遇热,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很快就被炭火吞没,只余下一点灰烬,混在其他炭火里,再也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