递兵符
递兵符
长信宫的铜鹤香炉里新换了安神香,莲贵人将叠好的明黄锦袍放在紫檀木案上,指尖抚过袍角绣着的日月纹,忽然听见檐外传来三声轻叩。
“进。”她转身时,程独毓正掀起垂帘,甲胄上的寒气混着夜露涌进来,在烛火里凝成细白的雾。
“安王刚从密道送来这个。”程独毓将个烫金漆盒放在案上,盒盖打开时,半枚虎符在烛光里泛着冷铁光泽,边缘的齿痕与莲贵人妆奁里藏着的那半严丝合缝,“他说老皇帝已命人封锁了京畿九门,驻守城外的羽林卫统领是先帝旧部,见符如见君。”
莲贵人捏起虎符,指腹擦过上面斑驳的刻痕,是十年前穆徽皇后弥留之际,攥在掌心最后交予她的物件。当时皇后咳在符上的血已凝成暗红,气若游丝间只重复着“护好瑜儿”,隔日便传出了“病逝”的消息。“羽林卫……当年皇后灵柩从行宫迁回皇陵时,便是这支队伍护送的。”她忽然擡眼,烛火在瞳仁里跳了跳,“独毓,你说瑜儿今夜该穿哪件朝服?”
程独毓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案上的锦袍:“明黄太扎眼,不如穿月白蟒纹那件,安王说,宗室元老们四更会在太庙候着,先认玉珏,再验虎符,最后才请六皇子出面。”她顿了顿,从袖中摸出张素笺,“这是程允执刚从禁军后厨抄来的名单,负责明日早朝侍卫换班的三个队正,都是安王的人。”
窗外忽然滚过声闷雷,萧惊瑞掀帘进来时,发梢还滴着雨:“可算找着你了,程独毓!”她将湿漉漉的披风甩在椅背上,金镯子撞得案几叮当作响,“我刚从西角楼过来,老皇帝的人在搜城,连浣衣局的婆子都没放过,说是要找‘私藏玉珏的反贼’。”
莲贵人往她手里塞了杯姜茶:“郡主先暖暖身子。他们越是急着找,越说明玉珏和虎符的分量,老皇帝怕是已察觉到宗室要动了。”
萧惊瑞捧着茶盏呵气,眼尾扫过案上的虎符:“动就动得干脆点!我刚让府里的护卫换上了羽林卫的甲胄,此刻正在宫墙根下候着,只要你一声令下,保管把养心殿围得水泄不通。”
“急什么。”程独毓将素笺折成纸鹤,指尖蘸了点茶汁点在鹤眼上,“老皇帝手里还有张牌没打——司天监的裴鹤朝。今日午时,有人看见他带着道童进了养心殿,直到酉时才出来,出来时手里多了个黑木匣子。”
“装神弄鬼的老道罢了。”萧惊瑞嗤笑,“难不成他还能画张符,让老皇帝起死回生?”
“他不能让谁起死回生,但能让谁‘名正言顺’地死。”程独毓将纸鹤放在窗台上,夜风一吹,纸鹤翅膀轻颤,像要飞进雨幕里,“十年前,先皇后刚病逝,司天监就出过份星象奏报,说‘坤位星黯,客星扰主’,老皇帝便借着这由头,说六皇子体弱需静养,将贵人母子贬去了行宫。如今这说辞,怕是要换个名目安到六皇子头上了,毕竟他手里那半枚玉珏,总让老皇帝如鲠在喉。”
莲贵人按住案上的虎符,指节泛白:“所以不能等。”她擡眼看向程独毓,目光亮得惊人,“今夜三更,让羽林卫从永定门入城,安王在太庙稳住宗室,你带程允执去取司天监的星盘,裴鹤朝要借星象做文章,咱们就先毁了他的棋盘。”
萧惊瑞猛地站起身,姜茶在盏里晃出涟漪:“那我呢?”
“郡主去坤宁宫。”莲贵人从妆奁深处摸出串钥匙,“穆徽皇后的凤印藏在偏殿的地砖下,老皇帝这些年一直没找到。你把凤印取来,等宗室验过玉珏,就捧着凤印站在六皇子身侧,有凤印在,谁也不能说他是‘无名无分’。”
雨忽然下得急了,打在窗棂上噼啪作响。程独毓望着案上那对合二为一的虎符,“权谋如弈,最险的不是弃子,是明知对方要落哪颗子,却偏要让他落下去”。
她擡手将窗台上的纸鹤拨进雨里,纸鹤在夜风中翻了个旋,很快被雨水浸透,坠落在宫墙下的积水中。
“三更准时动手。”程独毓的声音在雨声里显得格外清晰,“谁也别误了时辰。”
萧惊瑞将钥匙塞进袖中,金镯子在烛光里晃出细碎的光,她忽然笑了,眉眼间的骄纵混着几分狠劲:“误了时辰?本郡主长这么大,还没输过呢。”
帘外的雨还在下,长信宫的烛火却比任何时候都亮,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像幅即将定稿的棋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