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逢谜
夜逢谜
帐外的风卷着沙砾打在帆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程独毓正就着烛火翻看周凛送来的舆图,指尖刚点到北疆与含京的要道交汇处,帐帘忽然被夜风掀起一角,带进股熟悉的草木气息。
“谁?”程允执猛地按住腰间短刀,程独毓已擡手熄灭了烛火。
黑暗中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有人踩着枯叶掠过。萧惊瑞摸出枕下的子午钉,刚要起身,却被程独毓按住肩膀。帐外的身影并未靠近,只在帐前的老榆树下站了片刻,随即隐入营寨的阴影里。
“追吗?”萧惊瑞压低声音,眼底闪着兴味。
“不必。”程独毓重新点燃烛火,目光落在帐门口,那里不知何时多了片青布碎片,边角绣着半朵将开未开的莲,“是自己人。”
程允执不解:“莲贵人的人怎么会出现在军营?”
“或许不是她的人。”程独毓撚起那片碎布,指尖触到布面粗糙的纹理,忽然想起多年前在师父步群的书斋里,见过一个青布书囊,边角也绣着同样的莲纹。那时师父只淡淡说是位故人所赠,再没多提过半个字。
夜风再次掀起帐帘,这次带着周凛的声音:“程姑娘,将军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程独毓跟着周凛穿过营地,见巡逻的士兵比往日多了数倍,甲胄相撞的脆响在夜空中格外清晰。走到主营帐外,却见一个身着青布长衫的男子正站在帐前,背对着她望着天边的残月。
那人闻声转身,程独毓的脚步猛地顿住。
男子身形单薄,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郁色,左手腕上隐约露出一道陈年刀疤。最让她心惊的是,他腰间挂着半块山川纹玉佩,断裂处的棱角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这玉佩,和在幼时师父提到过的他所悬玉佩的另一半,竟分毫不差。
“你是……”程独毓的声音有些发颤。
男子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化为锐利的审视:“程姑娘不必多礼,在下元渠,是将军请来的谋士。”
“元渠”二字入耳,程独毓猛地攥紧了拳。师父步群当年“离世”前三月,曾在教她整理术法典籍时提过这个名字,说这位同门是个擅布奇阵的奇才,可惜早逝。可眼前这人……分明活生生站在这里。
“元先生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见教?”程独毓稳住心神,目光仍胶着在那半块玉佩上。
元渠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玉佩,指尖在断裂处轻轻摩挲着,忽然扯出一抹冷峭的笑:“听闻程姑娘对术法古籍颇有研究,在下正好藏有几本残缺旧卷,其中提及一种‘莲纹锁’的绣法,不知姑娘是否见过?”
“莲纹锁”三字像颗石子投进程独毓心湖。她猛地擡眼,正对上元渠那双淬着寒意的眸子,那里面翻涌的探究太过直白,倒让她忽然冷静下来。
她想起师父步群走的那日,晨光刚漫进书斋时,他已经伏在案上没了声息。案头压着封素笺,是她从未见过的潦草字迹,墨迹却已干透。素日里总浆洗得挺括的石青色长衫沾了些墨渍,左手松松握着那半块玉佩,周身没有半分挣扎痕迹。太医说旧疾急发时,她正攥着那封信发抖,信纸边缘被眼泪浸得发皱——“独毓吾徒,见信如面:为师沉疴旧疾复发,前日为你卜算前路,又泄天机,师之寿数本就折于推演,此乃命数,与你无干。切记莫要自责,此后山高水长,好自为之。步群绝笔。”
那时她只顾着反复摩挲信尾“步群”二字,那是师父留在这世上最后的痕迹,竟没细看他掌心是否藏着别的纹路。
主营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陆嵘走了出来,见二人对峙,连忙打圆场:“元先生刚到就念叨着要见程姑娘,看来二位是投缘得很。快进帐吧,宫里的消息,有新动静了。”
程独毓跟着他们走进帐内,眼角的余光瞥见元渠转身时,青布长衫的下摆扫过地面,露出靴底沾着的草屑,那草屑的种类,与莲贵人信上的草纸材质,一模一样。
这位突然出现的“元渠先生”,若真是将军请来的谋士,何必用这半块玉佩引她注意?若不是……他又为何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出现?那半块玉佩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将这线头递到她眼前?
帐内烛火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像一幅即将展开的棋盘。程独毓看着元渠坐下时,指尖仍在玉佩上无意识摩挲的动作,指尖悄然蜷起,师父信里那句“好自为之”,原是让她在这乱世里,不论遇上什么迷障,都得自己辨出条生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