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笔判往事
朱笔判往事
午后,程独毓刚将药材账册藏进书架暗格,就听见院外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她推开窗,见赵珞正站在石榴树下,脚边是摔得粉碎的药碗。
“又在闹什么?”程独毓倚着窗棂,看侍女们噤若寒蝉地跪了一地。
赵珞猛地回头,眼底泛着红:“王太医开的药,喝了半年反倒咳得更凶,你不是懂医吗?看看这方子到底藏了什么鬼!”她将药方揉成纸团砸过来,程独毓伸手接住,展开时见上面“甘草”二字的墨迹已洇开,底下隐约露出“附子”的残痕,与昨日那方如出一辙。
“这药不能再喝了。”程独毓指尖划过纸页,“附子虽微量,久服足以伤肺。”
赵珞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股狠劲:“伤肺?他是想让我像母后一样,咳着咳着就咽了气!”她抓起廊下的扫帚,疯了似的往石榴树抽打,“那年二姐姐的和亲队伍刚出朱雀门,母后躺在坤宁宫的榻上,泪流满面,咳出血染了半张锦被,在锣鼓声中咽了气。他们都以为我小,记不住这些!”
程独毓望着被打得簌簌掉叶的石榴树,忽然想起素微送来的消息:李三尸检时,指甲缝里嵌着这种石榴的果肉。
“长公主的母妃当年用了什么手段,你查到了?”程独毓忽然开口。
赵珞的动作顿住,扫帚“哐当”落地:“还能是什么?无非是让赵瑾装病,哭哭啼啼地跟父皇说‘儿臣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父皇就顺水推舟,说嫡公主总要为家国分忧,他哪里是为了家国?不过是母后娘家势力太大,二姐姐又是嫡出,他早想找个由头分散这股势力罢了。”
她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手不自觉地按在左胸上,那里藏着她自幼就有的心疾,太医说过,动不得气。
“你以为父皇真信母后那套‘夫妻和睦’的说辞?”赵珞忽然凑近,声音压得像淬了冰,眼神飘向廊柱上那方褪色的“福寿绵长”匾额,“我半夜守在母后床边时见过……她对着一幅卷起来的画像流泪,画轴上绣着朵从没见过的白梅。二姐姐在旁劝她‘再等等’,她们说的话我记不清了,只记得二姐姐提到过一个人,说‘他的剑法在京里找不出第二人’。”
程独毓的指尖猛地收紧。白梅、剑法……这些零碎的意象像散落在棋盘上的子,暂时还拼不出完整的局,却已隐隐透出不寻常的意味。
“至于我……”赵珞低头看着自己按在胸口的手,指甲深深掐进肉里,“不过是因为这心口的病,天生就成不了气候。他留着我,既显得仁慈,又不必担心我碍着谁的路。可如今这药……”她忽然擡眼,眼底翻涌着戾气,“分明是有人不想让我活得太安稳!”
“他给赵瑾改封号时说什么‘体弱不堪重负’,取了个‘裕安’的封号,哼,不过是借着由头削权,也怕母后留下的那些老臣仍念着嫡出的情分!”
程独毓忽然想起库房账册里的记录:去年采买附子的日期,恰是赵珞心疾加重之时。而签字的“李三”,在药谷失窃案的卷宗里,登记的籍贯正是大公主母妃的老家。
“你见过六皇子吗?”程独毓忽然问。
赵珞愣了愣:“那个被扔在行宫的小崽子?一年到头见不着两面,听说傻愣愣的,连算盘都不会打,父皇说他体弱,其实是怕养聪明了,又成了第二个赵珩,跟他争那把椅子。”
程独毓望向宫墙的方向。赵珩在边关拥兵自重,端王在京中拉拢朝臣,这对兄弟明争暗斗多年,倒像是刻意演给皇帝看的戏。而那位被“养废”的六皇子,素微查到他行宫的侍卫,全是皇帝的心腹。
“王太医那边,我去说。”程独毓转身回屋,从暗格取出那本药材账,“但你得告诉我,去年深秋,你是不是见过李三?”
赵珞的脸色白了一瞬:“我……我只是让他去买些安神的香料,谁知道他……”
“他死了。”程独毓打断她,“死在城郊河沟,指甲缝里有这院子的石榴果肉。”
赵珞踉跄着后退,撞在廊柱上:“不是我!我只是想知道母后的药里到底加了什么,才让他去查……”
程独毓忽然明白过来。赵珞未必是真凶,她只是想借李三之手翻旧账,却没料到这人被真正的幕后者灭了口。而那反复出现在药方里的附子,更像是有人故意引导,让她坚信是皇帝下的手。
“明晚戌时,”程独毓将账册放回暗格,“去库房最里的紫檀柜,我让素微送解毒方来。”
赵珞望着她的背影,忽然低声问:“你帮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程独毓没有回头,只望着窗台上那盆刚绽开的墨兰,萧惊瑞为它差点撕了赵珞的霞帔,如今这花竟被人悄悄摆在了她的窗台。
“或许是想知道,”她轻声道,“这宫里的账,到底有多少是算得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