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里藏机锋
账里藏机锋
□□公主府的灯笼刚上了檐角,程独毓正对着账本上歪扭的数字蹙眉,窗棂忽然被轻叩两下。她擡眼,见侍女捧着盏琉璃灯立在廊下,身后跟着个捧着食盒的小丫鬟,是赵珞身边的贴身侍女。
“程先生还没歇着?”侍女把灯往桌上一放,暖黄的光立刻漫过摊开的账本,“公主说先生核账辛苦,特意让小厨房炖了冰糖银耳羹。”
程独毓瞥向那碗颤巍巍的甜羹,银耳炖得半化,蜜色汤汁上漂着几粒殷红的枸杞。她记得昨日赵珞还拿着本《九章算术》拍在她面前,冷笑“连鸡兔同笼都算不清,也配称先生”,今日倒转了性子。
“替我谢过公主。”她伸手去接,指尖刚触到瓷碗,就听侍女慢悠悠补了句,“公主还说,这羹里加了安神的合欢花,先生若是夜里睡不着,正好助眠。”
程独毓的手顿在半空。合欢花性平,本是寻常药材,可她昨日核对采买账时,分明见库房记着“合欢花十斤,与曼陀罗同批入库”。她擡眼时,正撞见侍女眼底一闪而过的促狭。
“公主好意心领了。”程独毓将碗推回去,指尖在账本上轻轻一点,“只是方才算到公主上个月在戏班采买了三十匹云锦,按规矩应入‘赏赐’项,却记在了‘膳食’里——比起甜羹,我更想知道这账该怎么平。”
侍女脸上的笑僵了。赵珞昨日随口让她把戏班的账混进膳食,原是想难住程独毓,没料到这人竟真逐页核了个清楚。
“这……奴婢不知,回头问过公主再回话。”侍女拎起食盒要走,又被程独毓叫住。
“烦请转告公主,”她声音平静,目光却落在账本角落处一行极小的朱批,“库房里那批曼陀罗,若只是用来染戏服,未免太费药材了。”
侍女踉跄着退出去时,程独毓才掀开账本夹层,取出那张素微送来的字条。“四公主的病,与药谷有关”,关闰的笔迹凌厉,尾钩处带着点药谷特有的朱砂痕,绝不会错。
她正对着字条沉思,门外忽然传来赵珞的脚步声,带着股胭脂混着药草的香。
“程先生倒会挑错。”赵珞掀帘进来,手里把玩着支银质拨子,“不过是几匹布的账,值得你揪着不放?”她今日换了件月白软绸寝衣,头上只簪了支珍珠钗,倒比白日里少了几分戾气。
程独毓将字条藏回袖中,指尖叩了叩账本:“公主府的账,一分一毫都该清楚。”
赵珞忽然笑了,俯身凑到她面前,发间的珍珠垂到程独毓手背上,凉丝丝的。“我听说,先生懂医?”她眼尾泛红,带着点倦意,“前几日太医来诊脉,说我夜里总做噩梦,是心火旺。”
程独毓往后仰了仰,避开她身上的药味。那气味很淡,混在胭脂香里几乎闻不出,却让她想起药谷里用来麻痹神经的“忘忧草”。
“公主若信得过我,不妨说说梦见了什么。”
赵珞的拨子忽然卡在指间。她直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廊下的灯笼,半晌才低声道:“梦见二姐姐穿着和亲的嫁衣,站在雪地里问我,为什么她的药里会有附子。”
程独毓心头一震。附子剧毒,若是混在寻常汤药里,足以让人慢性毙命,这与关闰字条里的“四公主的病”,竟隐隐对上了。
“公主何时开始做这梦的?”
“从去年母妃忌辰后。”赵珞转过身,眼底的红意更浓,“太医说我是思念过度,可我总觉得……母妃当年的病,也来得蹊跷。”她忽然抓起程独毓的手,指尖冰凉,“你帮我查清楚,若是能找到害母妃和二姐姐的人,我就把那支孔雀蓝步摇送给你——不,送你十支都成!”
程独毓抽回手时,见自己腕上多了道红痕。她望着赵珞泛红的眼眶,忽然明白这人白日里的骄纵,原是层脆弱的壳。
“查案不是赌约。”她站起身,往门口走,“但我可以帮你看看库房那批曼陀罗的去向。”
赵珞愣住时,程独毓已掀帘而出。廊下的灯笼被风一吹,光影在青砖上晃得厉害,像极了药谷深处那些摇曳的毒草。
回到客房,程独毓立刻提笔写了张字条:“查□□府去年采买的附子来源,及曼陀罗去向。”窗外传来夜虫的鸣声,她想起萧惊瑞塞给她的那枚玉佩,正温温地贴在胸口,或许明日,该去库房“借”本药材账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