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宴中集议“难得的人和事,都不止一个……
第111章宴中集议“难得的人和事,都不止一个……
雨漫过市舶司门前石狮。
今日是集议的日子。
钱本昌下了轿,撑一柄油伞,踏青砖而来,穿过仪门,见一顶轿子正从里头转出去,想来是有人先到了。
走过游廊,他收伞倚在朱漆柱旁,转过影壁,雨幕中的堂屋灯火通明。
屋里,八仙桌上已摆开碗盏,佛跳墙的醇香蒸腾开来。
黄葭正执壶斟酒,见他过来,只道:“钱主事真会挑时辰,这坛女儿红刚开。”
钱本昌解下淋湿的披风递给侍从,俯身拱手,看向主座上的姚仁泰。
“督公久等了。”
以往这样的场合,姚提督都是最后一个到,今日来得这么早,看来黄隽白已将事情同他说了。
姚仁泰推过一碟土笋冻:“尝尝,厨子用井水镇的。”
钱本昌微微颔首,由侍从引着入席,恰坐在临窗位置。
窗外雨声渐密,一重重人影从窗纸透进来。
王预诚与袁侍青一前一后走来,隔了两步远,吴应物走在最后,与前面两人隔开五步距离。
侍从舀了粥,为三人布菜。
黄葭望着雨帘中朦胧的人影,一个个跨过门槛,忽听得钱本昌道:“今日雨大,诸位辛苦,且尝尝这佛跳墙,看着煨了多日,坛启荤香,也是不负。”
王预诚唇角微扬,向姚提督行了礼,坐到他左手边,袁侍青坐在了他身侧,吴应物的位子则正对门口。
瓷杯轻碰,酒液映着烛光。
主座上,姚仁泰执筷轻点,笑道:“你们每月过来,免不了车马劳顿,寻常不大犒劳,也是今早郑通事给提了个醒。”
话音未落,郑通事已笑着走了进来,身后侍从捧上一只瓷坛,掀盖刹那,浓香四溢——鲍鱼软糯、海参滑嫩、花胶弹润、高汤醇厚。
“都是督公仁厚,卑职照做罢了,”郑通事立在一侧,“这些年,往来贡舶货物一年不如一年,督公未雨绸缪,也一贯例行减省,今日难得诸位过来,他老人家心里高兴。”
闻言,袁侍青忽地蹙眉。
王预诚扫过姚仁泰的脸,自知今日的集议,是他上任以来头一次集议,依照惯例,掌事要将内府诸务呈报,还需提一份职掌方略。
看姚提督的意思,这方略应当是立足“开源节流”了。
钱本昌看向黄葭,只见她舀了一勺土笋冻,蘸了蒜蓉酱。
吴应物转过脸,唤人盛了一碗佛跳墙。
“不瞒督公,下官初掌内府事,也有例行减省之想,”王预诚放下筷,“上月提举司备申都水司及督造分司,要在福州、泉州几处船厂,造轻浅利便船五十只,完头五千斤,木楂八千三百五十斤,禀堂详允,转行估价,出银三千两,如今一月过去,账上未记,实则已超支六百两,是两地拽送夫役之费、起车纲脚之费不可胜计……”
“王掌事说得不错,”郑通事截过话茬,“如今工部造船事宜往往分派泉州与福州两地,可木料工匠往来,总因人手多少、文书往来不便,想是当年泉州市舶司迁址,还有些人力、账簿分留原地。”
泉州的人力、账簿……
王预诚脸色忽变,不想姚仁泰会把主意打到他家的田产上。
袁侍青嘴唇紧抿,目光在周遭几人身上游离——
钱本昌左手执杯,右手持箸,时不时吩咐人布菜。
吴应物夹起一块红糟鳗鱼放入口中,眯着眼睛细细品味。
黄葭一手端着茶盏,眼睛半闭听雨,偶尔夹一筷子土笋冻。
他们当中,究竟是谁开了这个口,用的什么邪术说服姚仁泰……
她思量再三,又卸了一口气。
罢了,无论如何,这人要与她作对,便是自寻死路!
菜肴蒸腾出氤氲雾气,混着酒香,在暖黄的烛光里浮动。
钱本昌与黄葭暗暗对视一眼,皆沉默不语。
感觉到周遭的平静,吴应物静静地夹着菜。
“郑通事所言有理,”王预诚扫了钱本昌一眼,笑了笑,“只是单就泉州这边重迁,似乎有些不公道,当年泉州为市舶司之址,漳州尚且蒙尘,而如今月港大兴,往来商船,堵得水泄不通,原来的人事排布恐怕已经过时,既然要重定人事,不妨将三地一并整饬。”
这番话,显然是把矛头对准了钱本昌。
吴应物瞥了钱本昌一眼,目含讥笑。
袁侍青看出了王预诚的意思,他怀疑今日之事,是钱本昌挑的头,可会想到用整饬人事的由头来揭短,这个人多半没有太多短处可揭,而在场之人却没有几个经得起这一揭。
“王掌事思虑深远,漳州人事不清,钱某也早有整饬之意。”钱本昌淡淡答道。
王预诚眸光滞住,没想到他真要闹个鱼死网破。
袁侍青的目光转向了黄葭,只见她夹了一筷同安封肉,放在碗里;吴应物拿起瓷勺,吃着荔枝肉。
这两人,似乎都是事不关己的样子。
雨声渐密。
“诸位都有整饬人事之意,可见此事刻不容缓,”郑通事忽然开口,目光落在黄葭的肩头,“但泉州旧址一处,历时弥久,事务最重,便要劳动黄主事来回奔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