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击鼓的男孩》(32)
经过昨晚的一阵折腾,美珍病了。哈迪觉得在床上躺一天对她有好处:要是科克那帮东西再来他们家的话,她躺在床上还可以离麻烦远点。
他在炉子上给美珍烧了大吉岭茶——这名字听起来都有点嬉皮味——可是忘了这事。水开了后水壶发出哨声,吓了他一大跳,还以为是洞里那帮捣乱分子跑了一个出来在尖叫。他倒水时又烫到了拇指,现在正拿着茶杯和茶碟战战兢兢往楼上走。
哈迪没有踩第十三级楼梯。昨天晚上击鼓的男孩在第十三级上被击中。楼梯上没有血迹,墙上也没有弹孔,一点也看不出厄利和科克的突击队员在这里对峙过。哈迪情愿昨晚的事是一场梦,可是厅里放着的火枪告诉他那都是真的。而且,那催命的声声军鼓会永远铭记在他记忆的楼梯上。不过,至少美珍和多尼没有和那些鬼魂照面,虽然美珍会把这事想得比亲眼所见更糟。
多尼的想像力倒是不用担心。
多尼的房间里静悄悄的。他儿子要么是在涂鸦,要么是在睡觉,有时候他也会在墙角盘腿坐着,一前一后的摇晃。哈迪快要走过多尼的房间时,发现门是打开的,门后面的房间是黑洞洞的。
哈迪下楼到厨房烧茶的时候,门是从外面锁着的。他很确定,因为他检查了两次。美珍倒是有可能把多尼带到睡房里去了,就像多尼六岁做噩梦时一样。不过美珍现在的呼噜声震耳欲聋,恐怕连死人也会被她的呼噜声吵醒。美珍睡得这么好是拜一些蓝色的药丸所赐。今年二月,医生给多尼做了些检查和测试,结果显示,有必要把多尼送到州立医院去。差不多在同一时间,医生也不得不给美珍开了这些蓝色药丸。
哈迪费劲地吞了一口口水,用靴子踢开门。门开了,发出吱吱的响声。哈迪手里的茶洒了一些在他的工作服上。屋里有一张小桌子,桌上杂乱地摆着些蜡笔和纸。另外还有一张摆在墙角的小床,床上也是凌乱不堪。此外屋里还有一个塑料水杯,别无他物。哈迪将茶放在桌上,拿起桌上一张唯一的图画他稍稍把画斜着,好就着厅里的灯光看清。
多尼画的是两个火柴人:一个男人,一个小孩。
涂鸦上还歪歪斜斜地画着阴暗的叮铛洞,涂着红色和黄色,像魔鬼送来的红辣椒晚餐。画上的两个人正大步向叮铛洞走去。
哈迪疾步穿过门厅,到自己的睡房去看美珍。美珍盖着自己亲手缝的被子,被子随她的呼吸上下起伏。也许慈悲的主会让她睡得久一些,而不必经历任何事。哈迪拿起壁橱里的火枪。他知道火枪跟他裆里松垮发皱的命根子一样没什么威力,但跟诞生了多尼的命根子一样,让他感到欣慰。圣经在这方面要逊色一些,不过他还是把圣经塞到工作服的口袋里,里面的字字句句至少会让他心里踏实点儿。
哈迪走回厅里时,对两件事感到困惑。第一,某个东西打开了多尼锁着的房门,从吱吱发响的楼梯上带走了多尼。第二,自己在厨房里没有发现这事。说起来还有第三件:叮铛洞这一阵子像被拔掉了塞子,地狱的牛鬼蛇神都跑出来了。
他站在走廊里,看了一圈牧场和通向牧场门的两道车辙。草上的露水早已干透,几只牛头朝着西方,吃着秋季尚存的青草,像是要在吃冬季干草以前多储备一些青草的甘甜。一只孤独的秃鹰懒洋洋地、固执地在高高的云层下盘旋。
远方传来重型机械的轰轰声,像是穆拉托山的根基已经松动,声音从一层层古老的花岗岩石里渗了出来。他似乎听到柴油发动机有节律的颤动,但是不确定那个节律是不是自己飘忽不定的心脏拍动耳膜发出的。
哈迪走到树林里的时候,手里的火枪变得沉重起来。他想把圣经扔掉,减少些负担,随即想起在医生房间里看到的一幅有关信仰的画1。画里的沙滩上有两行脚印,但其中一段只有一行——那是耶稣背着一个人在沙滩上走了一会儿。
画里没说耶稣和那个人要去哪里,也没说为什么耶稣不让那人歇一会儿。不过这些事就是这样子。无论有多大的负担,一定要不停地向前走。
再往树林深处走,哈迪打了个寒颤。温度低了近20华氏度2。冬季的前锋已有点急不可耐,在阴暗处露出了利齿。这是一个收获的季节,挖土豆、收白菜、将喂牲口的玉米屯在粮仓里。这也是一个死亡的季节,弱者是熬不过这一关的。
巴奇特·比尔·威拉德的机器隆隆地响着,开山劈路,搞得到处都面貌全非。几年以后,穆拉托山将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有鹿桥置业。大大的一个石门,挂着一块花哨的不锈钢“鹿桥置业”牌子,只需按几个号码,门就开了。哈迪在想叮铛洞到时候会不会仍然在那,而科克和他的士兵们会不会仍然安睡在斜坡上星星点点的豪宅地基下面。
古往今来,人的贪婪永无止境。
说到罪孽,哈迪自己也犯过不少。圣经说,骄傲在堕落以先3。哈迪从来没搞懂那意思是说骄傲会导致麻烦,还是说人到了穷途末路时可以放下骄傲。也许骄傲也是一种贪婪。不管怎么说,哈迪知道,叮铛洞想夺走他的儿子的话先得过他这一关。哈迪不惜一战,即便是赤手空拳跑到洞前,也要与科克以及他的士兵肉搏一场。
他要是想绕过施工地盘,那就得从山脊底下穿过去,然后从北面爬上一个很陡的石坡,那地方的月桂树长得乱糟糟的很密实。哈迪不想浪费时间和精力,也不打算让任何东西挡自己的路,更何况是一部推土机。他顺着一条伐木车用的路走到一个倒车的地方。巴奇特·比尔·威拉德打算在这一块建度假村的会所。一辆小蒸汽挖土机的大嘴巴在撕扯一块灰色的岩石,旁边碎石路上等着一辆翻斗车。
高高的斜坡上有一辆卡特彼勒4推土机,推土机前面锈巴巴的粗大钢爪挖进了泥土中,翻起树根和石头。巴奇特·比尔很快找到了人来替代死去的卡特·哈里森。与上次哈迪来这儿时比,粗坯路向前延伸了不少,已经快抵达山脊。比尔的工人倒是挺赶时间的。
哈迪顺着新开出的路向前走,毫不理会旁边的蒸汽挖土机发出的呼哧声。巴奇特·比尔的轻运货车停在路边的草丛里。驾驶室里没人。哈迪希望这个矮冬瓜发展商去别的地盘巡查了,或者是拿着他的照相机去照那些山顶了。巴奇特很会搞这一套,将照片做成日历和明信片捞钱。哈迪踩着新挖出来的泥土,快走到推土机旁时,发现路的尽头到叮铛洞也就只剩三十几米的样子。
空气中充满暴风雨前的静电,天上却只有远方地平线上稀稀拉拉的几片云彩。哈迪爬到推土机新开出的路基上,大地在轻微震颤,柴油机引擎声大得盖过了树林里的其他声音。前面的月桂树丛中有个缺口,哈迪可以从那潜入树林去叮铛洞。只要卡特彼勒推土机的履带轮能停一停,转个方向,他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通过。
然而巴奇特·比尔此时正戴着白驴牌手套,坐在驾驶室里在操纵推土机。他挂上高档油门——推土机的烟囱里冒出一股黑烟——接着跟哈迪来了个四目相对。发展商脸上露出恍然大悟又惊骇异常的表情。
他以为我彻底疯了,为阻止建度假村杀掉了卡特,现在是来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