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床
暖床
周末下午,城北一家烟雾缭绕、键盘声噼啪作响的网吧角落。
“卧槽!明哥牛逼!又爆头了!”顾芳松激动地一巴掌拍在油腻的桌面上,震得旁边几个空饮料罐哐当作响。他屏幕上自己的游戏角色已经灰白倒地,视角锁定在旁边江逾明操控的角色身上——那角色正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甩狙,屏幕中央瞬间跳出击杀图标。
江逾明戴着耳机,紫瞳紧盯着屏幕,指尖在鼠标和键盘上翻飞,速度快得几乎带出残影。他嘴角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纯粹是习惯性动作),神情专注又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桀骜。屏幕上不断刷新的击杀信息和顾芳松的大呼小叫,似乎都成了背景音。
“victory!”硕大的金色字体再次占据屏幕。
“操!又赢了!明哥你是不是开挂了!”顾芳松哀嚎一声,摘下耳机,抓了抓他那板寸头,一脸怀疑人生地看着旁边气定神闲退到游戏大厅的江逾明。这都第七把了!他顾芳松一把没赢!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江逾明松开鼠标,往后靠在同样油腻的塑料椅背上,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瞥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随手把嘴里叼着的烟拿下来丢在桌上:“不打了,没劲。”
“别啊明哥!”顾芳松一听就急了,一把抓住江逾明的胳膊,小眼睛里闪着不服输(或者说是不信邪)的光芒,“这才几点?再打两把!就两把!我就不信了!今天非得赢你一把不可!”他指着桌面上堆成小山的空饮料罐和几瓶还没开的,“喝的管够!我请!冰红茶、可乐、雪碧,随便挑!再来!”
江逾明看着桌上那堆花花绿绿的糖水,皱了皱眉。他胃不好,宋望舒那疯子耳提面命外加物理镇压,不准他碰这些玩意儿。平时在学校被看得死死的,今天溜出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面只有几张皱巴巴的零钱。
顾芳松还在那叭叭:“来嘛明哥!给个机会!我研究了个新战术!保证……”
“行行行,闭嘴。”江逾明被他吵得脑仁疼,加上那点没被满足的烟瘾和游戏带来的短暂亢奋还没完全消退,不耐烦地挥开他的手,“最后两把,打完真走。”他随手拿起桌上顾芳松刚开的一瓶冰红茶,拧开,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冰凉甜腻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点刺激感,但也就仅此而已,没敢多喝。
“得嘞!明哥敞亮!”顾芳松瞬间满血复活,摩拳擦掌地重新戴上耳机。
网吧里嘈杂依旧,键盘鼠标的敲击声、玩家的叫骂声、网管的吆喝声混作一团。角落里,新一轮的“屠杀”再次开始。
江逾明的手指仿佛有自己的意识,精准、冷酷、高效。顾芳松所谓的“新战术”在他面前如同纸糊的城墙,一捅就破。屏幕上,江逾明的角色如同鬼魅,每一次闪身、每一次开镜、每一次扣动扳机都带着致命的节奏感。顾芳松的角色则像个无头苍蝇,刚露头就被爆,刚想绕后就被架死,死得花样百出,惨不忍睹。
“靠!这也能狙到?!”
“明哥你预判开挂了吧?!”
“啊!又没了!”
顾芳松的哀嚎和拍桌声成了背景音里最响亮的伴奏。桌面上,空饮料罐又多了两个。江逾明手边那瓶冰红茶,只下去了一小截。
第八把,“victory”。
第九把,还是“victory”。
当第九把结束的巨大金色图标再次亮起时,顾芳松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在椅子上,眼神呆滞地望着天花板,嘴里喃喃:“服了……真服了……明哥你不是人……”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反复鞭尸的沙包,毫无游戏体验。
江逾明利落地退出游戏,关掉客户端。他活动了下有些发僵的脖颈,紫瞳里那点因胜利带来的亢奋也褪去了,只剩下点无聊和想离开的烦躁。网吧浑浊的空气和劣质烟味让他有点反胃。
“走了。”他站起身,拎起椅背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薄外套。
顾芳松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还在回味自己是怎么死的:“行……明哥慢走……下次……下次我苦练技术再找你报仇……”他话没说完,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网吧门口,整个人瞬间像被雷劈了一样僵住!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我命休矣”的绝望!
江逾明刚把外套甩到肩上,顺着顾芳松呆滞的目光回头——
网吧那扇磨砂玻璃门被推开,带进一股室外的冷风。一个挺拔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纯黑的眼眸如同最精准的探照灯,瞬间穿透了烟雾缭绕的浑浊空气,牢牢锁定在江逾明身上!
宋望舒。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长裤和一件深灰色的高领毛衣,没穿外套,似乎来得匆忙。周身散发着与这乌烟瘴气环境格格不入的冷冽气场。他的视线扫过江逾明肩上那件单薄的外套,扫过他手里拿着的那瓶只喝了一小半的冰红茶,扫过桌面上堆积如山的空饮料罐,最后,落在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和带着点不自然神色的脸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网吧的喧嚣似乎被按下了静音键。
只有劣质音响里传出的游戏背景音乐还在不知死活地聒噪着。
江逾明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到了天灵盖,比刚才灌进网吧的冷风还刺骨!他握着冰红茶瓶子的手猛地收紧,塑料瓶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紫瞳里闪过一丝被抓包的慌乱和巨大的“卧槽”感。这疯子……他怎么会找到这儿?!
宋望舒迈开长腿,径直走了过来。皮鞋踩在黏腻的地板上,发出清晰而压迫的脚步声。周围的玩家似乎都感觉到了这股低气压,下意识地噤声或挪开视线。
顾芳松已经缩到了椅子里,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内心疯狂刷屏:完了完了完了!嫂子杀上门了!我是不是也要跟着凉了?那些饮料是我请的啊!不关明哥的事啊!(虽然他也没喝多少……)
宋望舒在江逾明面前站定。两人之间隔着那张堆满空罐子的油腻桌子。他纯黑的眼睛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地注视着江逾明,没有任何质问,也没有丝毫怒火外泄。但那无声的注视,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让江逾明头皮发麻。
“……”江逾明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比如“出来透透气”、“就玩了一会儿”、“没抽烟”,但所有借口在宋望舒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都显得苍白可笑。他梗着脖子,下意识地把手里那瓶冰红茶往身后藏了藏,动作有点幼稚。
宋望舒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了他试图藏起的饮料瓶上。他极其平静地伸出手。
江逾明身体一僵,以为他要抢瓶子或者发难。
但宋望舒的手只是极其自然地越过桌面,拿起了江逾明随手丢在键盘旁边的那根没点燃的烟。修长的手指撚起那根皱巴巴的烟,看了一眼,然后,极其随意地,如同丢弃垃圾般,把它精准地弹进了旁边一个堆满烟蒂和泡面残渣的垃圾桶里。
动作流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理意味。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将目光落回江逾明脸上。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
“玩够了?”
“回家。”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带着最终裁决的意味。
江逾明看着垃圾桶里那根消失的烟,再看看宋望舒那张毫无波澜的冷脸,一股巨大的憋屈感和“老子又被安排了”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妈的……连根烟都不让叼了!但他也知道,在宋望舒面前,任何反抗都是徒劳,尤其是在这种“人赃并获”的情况下。
他极其烦躁地“啧”了一声,算是回应。把肩上那件薄外套胡乱穿上,拉链也没拉,转身就想绕过桌子往外走,动作带着明显的抗拒和“老子很不爽”。
然而,他刚迈出一步,手腕就被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牢牢攥住!
宋望舒不知何时已经绕过桌子,站到了他身侧。那只手如同铁钳,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瞬间阻止了他的逃离。
“你……”江逾明刚想甩手骂人,宋望舒的另一只手已经极其自然地伸了过来——目标不是他,而是他手里那瓶只喝了一小半的冰红茶!
宋望舒极其平稳地从江逾明紧握的手指间,抽走了那瓶饮料。动作快而精准,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没收姿态。